那一夜他几乎没有睡。他把枪放在手边,倾听着每个微小的声响。他打了两次瞌睡。第一次被气流骚动声吵醒。洞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别的生物。瑞森不动声色,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女人。本能反应使他立刻握紧塞在被褥下的手枪。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射杀她,幸好她没有在注视着他。她抱着一床棉被站在玫瑰身旁,低头望着熟睡中的玫瑰。
疯可丽。看到她后,瑞森想不透她为什么没有发疯。她严重毁损的容貌使他想逃开,但是他没有。他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等待她的下一步举动。
她终于看够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替玫瑰盖上棉被后又悄悄离去。
瑞森想喊住她,至少向她说句谢谢,但他没有出声。如果她想被看到,吵醒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显然还没有准备好,他尊重她的意愿。乍见她时的反感令瑞森深感内疚。
他闭起眼睛,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玫瑰挨近他身侧,但他仍然觉得安全,因为他知道他不必担心自己禁不起诱惑。
他醒来时,发现玫瑰的脸埋在他两腿之间。他以为他死掉上天堂了,但等睡意消失后他知道他是进了炼狱。玫瑰不是在挑逗他,她只是在熟睡中取暖而已。
他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她从他身上移开而不吵醒她,他悄悄地站起来走到洞外站在雨中。但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冰冷的雨水浇熄不了他体内的烈焰。
1865年,7月11日
亲爱的罗丝妈妈: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真希望您在这和我一起庆祝这个日子。
既然战争结束了,您也该回来您的家了,而那将会是对一个儿子最好的礼物。
我们每晚都为林肯的灵魂祈祷,对于他毫无意义的死亡方式(林肯是被刺身亡),我试图保持冷静,我用他最后的就职演说稿抚慰自己,使自己摆脱愤怒,这是其中我最喜欢的一部分内容:
“不恶意对待任何人,慈爱的看待每个人,坚定的维护上帝赋予我们的权利,让我们一起来努力结束这场由我们自己开始的争斗,来医治国家的创伤,关心那些为战争所迫的士兵和那些因此而成为孤儿寡妇的人,尽你所能去实现并呵护那早该属于我们和全世界的安宁。”
爱你的乔卫司
有个混蛋在他们回家途中开枪偷袭他们。与玫瑰并辔而行的瑞森一直在留意着。当他看到正前方小径转弯处松林间的金属闪光时,他立刻把玫瑰推下马背,拔出他的左轮手枪,但开枪时已迟了一秒。
敌人的子弹射穿他的右胁,瑞森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此刻的他倾身挨近玫瑰的马鞍,目光瞄准前方的树林,如果玫瑰骑在马上,射中他的那颗子弹极可能要了她的命。
“趴下!”他命令道。
他没有花时间查看她落在何处。他驱策“麦修”狂奔,一心只想找到那个混蛋再把他活活打死。
他看清楚了那个孬种的长相,但在抵达小径的下一个弯道时,歹徒已不见踪影。瑞森跟踪足迹,很失望地看到足迹在河流上方的悬崖附近消失。那个孬种显然是跳崖了。瑞森希望他淹死在河里。
瑞森循原路而回,结果看到玫瑰持枪坐在一块岩石上。她似乎没有被刚才的事吓到。
“你没事吧?”他嗄声问。
“没事,谢谢。”她满不在乎地说。“麻烦你替我把‘茉莉’找回来好吗?”
瑞森把玫瑰的坐骑带回来时,她正站在小径中央整理仪容,手枪已经收起来了。他把缰绳交给她,正要下马扶她时,她已经身手利落地自行翻身上马,对他嫣然一笑,催促“茉莉”前进了。瑞森发誓她看起来好像对偷袭司空见惯。
“你真的没事吗?”他又问。
“真的,不过我的臀部大概要跟你的一样青一块紫一块了。我摔得很重。你简直是把我扔进灌木丛里了,瑞森。我建议你下次只要叫我闪躲就行了。”
瑞森让她骑前面,他不想让她注意到他在检查伤势。他低头瞥见衬衫被血浸湿了,血渍正在往下蔓延。但是他觉得伤势不严重。鲜血没有大量涌出,他视之为好征兆。幸好子弹没有留在体内。
他悄悄地从鞍袋中拿出皮背心迅速穿上。抬起手臂时,他才感到右胁一阵剧痛。玫瑰偏偏在这时回头看,他连忙忍痛挤出微笑,催“麦修”加速赶上她。
“你冷不冷?”她问。“如果冷可以用可丽的棉被。”
“我还好。你不冷吗?”
“不冷,我的衣服已经干了,虽然绉巴巴的,但是很暖和。你有没有逮到偷袭我们的人?”
“没有。”他看她一眼,忍不住评论起她的镇静来。“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这种事经常发生。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冷静?”
“因为你的语气冷静,但眼神泄漏了内情。”
“我的眼神怎么了?”
“冰冷……愤怒……你气你没有逮到那个人,对不对?”
“他跳下悬崖了,我希望他淹死。”
“他可能真的淹死了。”
“你一点也不怕吗?”
“当然怕。”
“那么我为你喝彩,你比我更会隐藏感情。我还以为我是个中高手,看来我错了。”
“当高手这么重要吗?”
“在法庭上是。”
她微笑伸手轻拍他的膝盖。“我肯定你在法庭上是高手。”
“你真是不同凡响,玫瑰。”
她不知道他是赞美她或挖苦她,但他此刻面带微笑,因此她决定视之为赞美。
“跟寇尔生活在一起使我们大家学会了处变不惊。”
“寇尔他们应该从汉蒙镇回来了。”
“也许吧!我们再两个半小时就会到家。”
“你认为他想要什么?”
“谁?”
“那个狙击我们的孬种。”
“我们的马或我们的钱。也许两者都要。”
“该死的东西。”
“别再为他烦心了,他已经走了。我们谈点别的吧!我仍然为可丽的体贴感动不已。她得走好长的一段路才能把棉被送来给我们。她很有勇气,对不对?”
“棉被是给你的。”
“你无法确定。”
瑞森笑而不答。他知道可丽把棉被盖在玫瑰身上,但他一直没有告诉玫瑰他看见了可丽的真面目。他觉得可丽是属于玫瑰的。如果可丽愿意露面,他希望玫瑰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
“瑞森,你好像还在生气。”
“真要命,玫瑰,你原本有可能丧命。我有权利生气。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
她望向他。“怎么样?”
他叹口气。“你的哥哥们不会放过我的。”
“承认你会想念我会要了你的命吗?”
“不会。我当然会想念你。”
玫瑰开心极了。她再次转变话题。“我考虑了你说的事,决定跟达维谈一谈。我不希望他为爱莲的事心烦。我也会跟爱莲讲清楚,她不可以把我的哥哥们差来遣去。达维会听我的话,但爱莲就不一定了。达维的生日快到了,我打算送一份很棒的生日礼物给他。”
“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七月十一日。”她回答。“我要送他的毛衣就快织完了,他一定会喜欢的。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七日。”他回答。
他没有问她的生日,认为她不可能知道确实的日期,何况他已经知道艾薇莉的生日是一月二日。
“一月二日。”她说。
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接着他心想是自己在喃喃自语。
“你刚才是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一月二日。”她重复。“我的生日。有什么不对劲吗?你好像吃了一惊,真的。”
他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可能知道她确实的出生日期?
“亚当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日;道格是三月三十一日;寇尔是四月十五日,其实他也不确定,但有个邻居记得他是那天出生的,所以他决定把那天当成他的生日。”
“你的出生日期是你捏造的,还是你有证据证明?”
“我有证据。”她回答。“我附有证件。”
瑞森坐在马鞍上往后靠。那句话不断在他脑中回响。
她附有证件。
每个人都在等候他们。爱莲在阳台上走来走去,亚当站在门口,道格和达维坐在阳台栏杆上。道格大喊,用手指着他们的方向时,寇尔正走出谷仓。
瑞森注意到寇尔立刻伸手握住枪柄,一副想要杀人的表情。瑞森重重地叹口气。说真的,他没空来这套无聊的游戏。他的右胁现在跟火烧一样疼。但是今天还有得折腾的,因为他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玫瑰的未来将在他今晚就寝前决定。他要告诉柯家兄弟玫瑰的身世。当然啦,他必须先得到所需的资讯,如果他必须诉诸武力才能得知他想知道的事,那么他会不惜朝柯家兄弟开枪。
他不能再拖延了,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自己有了老婆,而且是六个孩子的爹。
“瑞森,不要皱眉头。”
“对不起,我在考虑开枪打你的哥哥们。”
“千万不要。”她低声说。“看在老天的分上,面带笑容。”
“他们看来像一群想动私刑的暴民。”
她转头望向她的哥哥们。瑞森说的没错。除了亚当以外,其他三人看来确实像要把瑞森吊死在最近的一棵树上。爱莲则是一副乐于去取绳索的模样,她正双手插腰地对他怒目而视。
“亚当似乎很高兴看到我们。只要在寇尔动手前赶快解释——”
“甜心,我们没有做错事。”
“那我为什么觉得我们有?”
他发现她有同感时不禁微笑起来。“我去对付寇尔,其他的人就交给你。”
“你对付寇尔一个,我对付其他四个?听起来很公平。”她打趣道。
她目送瑞森朝谷仓前进。“茉莉”想跟过去,但玫瑰强迫它走向屋子。
“把枪解掉。”她建议瑞森。“寇尔向来不喜欢朝手无寸铁的人开枪。”
瑞森朝她摇头后继续前进。他在距离寇尔一码远处滑下马背,“麦修”迳自走进谷仓。
寇尔冲了过来。“你这个下流胚子,如果你……”他话还没说完,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瑞森早有准备。他用左手接住寇尔的拳头,牢牢握住,然后开始施加压力。
“如果我怎么样?”他用又冷又硬的语气反问。
寇尔的表情在转瞬间由愤怒化为惊愕。“如果你……可恶!你的动作真快。放开我,你会压坏我的食指。”
“你还想揍我吗?”
“不,我现在想开枪打你。然后我要毙了玫瑰。”
“我会先宰了你。”
“可恶!”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寇尔,我们被大雨困住了,如此而已。陪我进谷仓。我中弹了,我想看看伤得多重,但不想让玫瑰知道。”
瑞森放开寇尔的拳头,走进谷仓。他感到双腿发软,但确信只要吃点东西就会没事。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对玫瑰图谋下轨,她开枪打中了你?”
“当然不是。”他在煤油灯附近停下等寇尔点灯。
“伤在哪里?”
“右肋。子弹只是擦伤了我,它穿了过去。”
寇尔变得认真起来。他移开瑞森的手臂,缓缓地拉起他的衬衫,弯下腰来细看伤势。看到伤势有多严重时,他在心中暗叫不妙。
“只是一点擦伤,对不对?”瑞森问。
寇尔站直身子。他纳闷瑞森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虚弱。瑞森的体力在迅速衰退,他需要立刻治疗。
“只是一点擦伤。”寇尔说。
瑞森把衬衫下摆塞回裤腰里。“下山途中有个孬种企图暗算我们。我追了过去,但他已经跳进河里了。”
“你有没有看到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瑞森点头,开始往外走。“我应该先去跟亚当解释清楚。”
寇尔来到瑞森左侧抬起他的手臂搭在他肩上,强迫他靠在他身上。
“他会给你药涂在你的小伤上。”寇尔温和地说。“你是正人君子。如果是我跟漂亮小妞在一起,我恐怕没办法坐怀不乱。但是我妹妹自然另当别论。如果你碰了她,我非宰了你不可。”
“到时一定让你知道。”瑞森说。
寇尔奇怪瑞森似乎浑然不觉他在撑着他。寇尔的忧虑加深了,和蔼可亲不是瑞森的作风。
“我要带你去工寮。亚当会来给你疗伤,你的伤口比我透露的深。当然啦,虽然是小伤,但你是在都市长大的孩子,所以应该好好治疗。这次轮我去替玫瑰解围。”
“谁在围攻她?”
“她的几个哥哥。你以为大家在不高兴什么?你把玫瑰带走了,留下我们给那个妖女糟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原谅你那样陷害我们。她朝道格开了一枪。她说是意外,但在她意外射穿郝立夫的帽子后,我们没有人相信她的话。我们打算在她意外把我们杀光前赶她走。”
瑞森挤出无力的微笑。“那你不是在担心你妹妹的贞操?”
他当然担心,但不打算承认。 “我才不担心你们两个。我先前要说的是,如果你再带走玫瑰,把爱莲丢给我们,我们会轮流揍扁你。”
瑞森摇晃了一下,站稳后继续往前走。他以为自己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
“喂,你打算逼我抱你,是不是?”
瑞森没有回答,他已经昏倒在寇尔怀中了。
玫瑰尖叫一声跑向他们,其他人尾随而至。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瑞森的伤还不至于致命,因此寇尔认为他仍然是适于取笑的对象。寇尔淘气地咧嘴一笑说:“他自己昏倒的。”
1866年1月15日
亲爱的罗丝妈妈,
尼(你)的耳(儿)子们对我不好。我只是踢了乔卫斯一下,亚当就要我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亚当是个坏孩子。告诉他不要让我一个人坐着。我给你画了一张画。
玫芮·罗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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