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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 睿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6期 故事传奇-情感小屋 结婚两年后，先生跟我商量把婆婆从乡下接来安度晚年。 先生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他是婆婆惟一的寄托，婆婆一个人抚养他长大，供他读完大学。“含辛茹苦”这四个字用在婆婆的身上绝对不为过。我连连说好，马上给婆婆收拾出一间南向带阳台的房间。先生站在阳光充足的房间里一句话没说，却突然举起我在房间里转圈，在我张牙舞爪地求饶时，先生说：“接咱妈去。” 先生身材高大，我喜欢贴着他的胸口，感觉矮小的身体随时可被他抓起来塞进口袋。当我和先生发生争执又不肯屈服时，先生就把我举起来，在脑袋上方摇摇晃晃，一直到我吓得求饶。这种恐惧的快乐让我迷恋。 婆婆进城了，把农村的观念也带进了城里，我平时的一些做法她很看不惯，于是，快乐的生活里渐渐有了不和谐音。导火索是婆婆看不惯我不给先生做早餐，认为这是妻子分内的事。我和婆婆之间的冷战从此开始，丈夫因此也很为难，只好让我委曲求全。 那天早晨，我喝着婆婆熬的稀饭，忽然一阵反胃，肚里所有的东西都抢着向外奔跑，我拼命地压制着不让它们往上涌，但还是没压住，我扔下碗，冲进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当我喘息着平定下来时，只听见婆婆夹杂着家乡话的抱怨和哭声，先生站在卫生间门口愤怒地望着我，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和先生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婆婆先是瞪眼看我们，然后起身蹒跚着出门去了。 先生狠狠地瞅了我一眼，下楼追婆婆去了。 整整三天，先生没有回家，连电话都没有，我很生气。莫名其妙的我总想呕吐，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我怀孕了。我明白了那天早晨我为什么突然呕吐，幸福中夹着一丝幽怨：先生和作为过来人的婆婆，他们怎么就丝毫没有想到这些呢？ 在医院门口，我看见了先生。仅仅三天没见，他憔悴了许多。我本想转身就走，但他的模样让我心疼，没忍住，我喊了他。先生循着声音看见了我，却好像不认识了，眼神里有一丝藏不住的厌恶，它们冰冷地刺伤了我。 为什么一场争吵就让爱情糟糕到这样的程度？回家后，我躺在床上想先生，想他满眼的厌恶。我握着被子的一角哭了。 夜里，家里有翻抽屉的声音。打开灯，我看见先生泪流满面的脸，他正在拿钱。我一声不响冷冷地看着他，他对我视若不见，拿着存折和钱匆匆离开，或许先生是打算彻底离开我了。我冷笑了几下，眼泪却“哗哗”地流下来。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想彻底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找先生好好谈一次。找到先生的公司，秘书有点奇怪地看着我说：“陈总的母亲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呢。” 我瞠目结舌，飞奔到医院时婆婆已经去了。关于车祸我还是从别人嘴里了解到大概。原来是婆婆出门后迷迷糊糊地向车站走，她想回老家，先生越追她走得越快，穿过马路时，一辆公交车迎面撞过来…… 我终于明白了先生的厌恶，如果那天早晨我没有呕吐，如果我们没有争吵，如果……在他的心里，我是间接杀死他母亲的罪人。 丈夫每天活在酒精的麻醉中，我们似乎走到了爱的尽头。 一次我路过一家西餐厅，穿过透明的落地窗，看见先生和一个年轻女孩面对面坐着，女孩看看我，看看我先生，站起来想走，我先生伸手按住她，然后同样死死地、绝不示弱地看着我。我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在濒临死亡般的苍白边缘。 那一夜先生没回家，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明白：随着婆婆的去世，我们的爱情也死了。 我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去医院体检。同事们隐约劝我打掉算了，我坚决说不，我疯了一样要生下这个孩子，也算对婆婆死的补偿吧。 那晚我下班回来，先生坐在客厅里，满屋子烟雾弥漫，茶几上摆着一张纸。没必要看，我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先生不在家的这两个多月，我逐渐学会了平静。我看着他，摘下帽子，说：“你等一下，我签字。”先生看着我，眼神复杂，和我一样。 我一边解大衣扣子，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哭不哭……”眼睛很疼，但我不让它们流出眼泪。挂好大衣，先生的眼睛死死盯在我已隆起的肚子上。我笑笑走过去，拖过那张纸看也不看签上自己的名字，推给他。“英子，你怀孕了？”自从婆婆出事后，这是先生第一次跟我说话。我再也管不住眼睛，眼泪“哗哗”地流下来。黑暗里我们对望着，先生慢慢趴在我身上，眼泪渗透了被子。而在我心里很多东西已经很远了，远到即使我奔跑都拿不到了。 不记得先生跟我说过多少遍“对不起”了，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原谅他，却不能，在西餐厅先生当着那个女孩的面看我时的冰冷的眼神，这辈子我都忘记不了。 我们在彼此的心上划下深深的伤痕。我的是无意的，他的是刻意的！ 除了想起肚里的孩子时心里是暖的，对先生我心冷如霜。 有时先生试图回卧室，他来，我就去客厅，先生只好睡回婆婆的房间。 夜里，从先生的房间有时会传来轻微的呻吟，我一声不响。这是他习惯玩的伎俩，以前只要我不理他了，他就装病，我就会乖乖投降。他忘记了，那时我会心疼是因为有爱，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先生的呻吟断断续续直到孩子出生。他几乎每天都在给孩子买东西，婴儿用品、儿童用品以及孩子喜欢的书，一包包的，快把他的房间堆满了。我知道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感动我，而我已经不为所动。他只好关在房间里，用计算机“噼里啪啦”敲字，或许他正在网恋，但我已经无所谓了。 转年春末的一个深夜，剧烈的腹痛让我大喊一声，先生一个箭步冲进来，好像他根本就没脱衣服睡觉，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先生背起我就往楼下跑，拦了辆车，他一路上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停地给我擦额上的汗。到了医院，他背起我就往产科跑。趴在他干瘦而温暖的背上，一个念头忽然闯进我脑里：这一生谁还会像他这样疼爱我？ 先生扶着产房的门，看着我进去，眼神暖融融的，我忍着痛对他笑了一下。 从产房出来，先生望着我和儿子，眼睛湿湿地笑啊笑的。我摸了一下他的手，先生望着我微笑，然后缓慢而疲惫地软塌塌倒下去…… 我以为再也不会为先生流一滴泪，可是此刻从没有过的剧疼撕扯着我的身心…… 医生说我先生的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他能坚持这么久绝对是个奇迹。我问医生什么时候发现的？医生说５个月前，然后安慰我：“准备后事吧。” 我不顾护士的阻拦，回家冲进先生的房间打开计算机，心一下就被疼窒息了。先生的肝癌在５个月前就已发现，他的呻吟是真的！我居然还以为……计算机上的２０万字是先生写给儿子的留言：孩子，为了你我一直在坚持，等着看你一眼再倒下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我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很多快乐或者遇到挫折，如果我能够陪你经历这个成长历程该是多么快乐，但爸爸没有这个机会了。爸爸在计算机上把你一生可能遇到的问题一一写下来，等你遇到这些问题时，可以参考爸爸的意见……孩子，写完这２０多万字，我感觉像陪你经历了整个成长过程。真的，爸爸很快乐……好好爱你的妈妈，她很辛苦，她是最爱你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先生也给我写了信： 亲爱的，娶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原谅我隐瞒了病情，因为我想让你有个好的心情等待孩子的出生……亲爱的，如果你哭了，说明你已经原谅我了，我就笑了，谢谢你一直爱我……我这些礼物没机会亲自送给孩子了，麻烦你每年替我送他几份礼物，包装盒子上写着送礼物的日期…… 回到医院，先生依旧在昏迷中，我把儿子抱过来，放在他身边说：“你睁开眼笑一下，我要让儿子记住他在你怀抱里的温暖……” 先生艰难地睁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儿子偎依在他怀里，舞动粉色的小手。我“喀嚓喀嚓”按快门，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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