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对中国现代文学苦难母亲形象的人性审视

作者:闵建国




  
  母性情欲张扬与人性摧残
  
  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还有一类苦难母亲形象完全从圣洁的云端跌落到世俗的地面上。作家们在塑造这类形象时,一反传统文化对母性社会人格的赞美,对母性在人性遭到压抑和摧残后形成的卑微、丑陋甚至残忍的负面,给予多方面的展现。她们在自身人性遭受摧残中走向情欲的张扬,为了情欲,她们不惜抛弃神圣“母亲”的天职,与神龛上供奉着的母性神话构成了鲜明的对比。特别是在和儿女无休止的情欲争斗中,自身发生了情感的毒化,性格的扭曲。于是,她们将痛苦转嫁给儿女,又反过来对儿女的人性进行摧残。在她们身上“母亲圣像”的图腾完全褪去了慈善的釉彩。她们直面情欲本身,在“性爱”与“母爱”二者发生矛盾冲突时,毅然地选择“性爱”,这种选择无疑是对传统母性的一种严峻的挑战。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现代文学表现母性情欲张扬和人性摧残最深刻的一个。作者把笔直探人性深处,把人的感性生命欲望表现得淋漓尽致,把母性生存宿命般的困境展示在读者面前。
  从曹七巧一生的人性变化来看,她并非人性本恶。她由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最终变为害人者的过程,有其深刻的根源。出嫁前的曹七巧不乏少女的美丽和纯洁,但她嫁给了一个残废的姜二少爷。而她生存的环境姜家又是个封建文化色彩极为浓重的大家庭,姜家的封建遗老遗少们固守着封建伦理道德规范,而封建伦理道德规范是“灭人欲、存天理”的。所以曹七巧心理倍感压抑,灵魂饱受屈辱。她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命欲望,渴求着从情欲达到新的生活,于是被压抑的人性因着强烈的生命力突破了重重阻碍,向着封建大家庭进行了奋力的抗争。但遗憾的是,她的力量太微弱了。抗争的失败,使她那渴慕爱情与情欲的思想同长期缺乏爱与欲的心理两者之间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产生了严重的失衡,最终导致她丧失了做母亲的天性,以扭曲变态的方式转向了比她更弱小的对象——她的儿女。
  西蒙·波伏娃曾说:“母亲,对小孩的态度,完全决定于母亲的处境以及对此处境的反应。”曹七巧由于家庭生活处境的压抑以及自身被造成的人性摧残,使得她单纯的人性变得复杂,在这种复杂化的过程中,滋生出来的是对儿女的人性摧残。
  她自己不曾有过正常的两性生活,也难以容忍其他人有正常的两性生活,她自己的爱情无法实现,便要以几个人的爱情甚至生命来作为陪葬。所以,在儿子长白娶亲之后,她千方百计阻挠儿子和儿媳亲近。她让长白整夜给她烧烟泡,讲小夫妻的性生活,以满足她变态的心理需求。她对儿媳冷酷嘲讽,恶毒逼压,强烈排挤,使儿媳忍受不了而慢性自杀。尤其是在劈杀女儿的婚恋时,她那疯子般的审视和残忍,简直令人惊骇。女儿近三十岁才与一留学生恋爱。当曹七巧发现女儿恋爱后不再郁郁寡欢,“时时微笑着”,沉浸在喜悦之中,她那所谓的母爱扭曲变形为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忌妒。于是她百般挖苦、讥讽、阻止、破坏女儿的幸福,人性中的“恶”发挥到了极致。
  张爱玲面对复杂多变的人性,以她那“独到的个体美学眼光,表达出对人性冷静、超然的理解”。她从人性的立场上对母性中龌龊与异化的着意揭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之最。这一独特的表现角度,乍看起来似嫌凄冷、阴郁、偏激,让人不悦,但细细品味,则可见作者的良苦用心。她是通过对传统母爱的癫狂式的逃离与反抗,对女性命运作了更为深刻、内在的质询和探索,实现了对“五四”以来的母性话语的反讽与消解。
  《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形象也是被情欲压抑而扭曲了人性的母性。在三仙姑这一母亲世界里,母女情感淡薄,缺乏身为人母的责任感。母性中最动人的情感,诸如关怀、自我牺牲、仁慈等是不存在的。一切关于母性的所谓伟大、圣洁之说显得非常虚妄与伪饰,母性神话已面目斑驳且荒唐可笑。
  三仙姑原本是一个漂亮、活泼、多情而有魅力的姑娘,可是与于福结婚后没有爱情的孤寂郁闷的家庭生活,使她倍感压抑,难以忍受,本来健全的人性遭到了摧残。而摧残的结果最终导致她性格中善的成分逐渐消失,恶的成分逐渐滋长,并对“性爱”产生变态的敏感,母性中最基本的人性成分被隐没。而她那久被压抑的情欲最终也以病态的方式在对女儿婚姻的干涉中得到实现。三仙姑得知女儿小芹和小二黑自由恋爱后,极力反对女儿和小二黑的婚事,并急忙给小芹另找对象,迫不及待想把女儿嫁出去。她这样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三仙姑看来,小二黑“好像鲜果”,如果女儿和小二黑结了婚,“就没了自己的份儿”。这种恶性膨胀的情欲摧折了母女之间的亲情,使其超出了母女的正常关系,她对女儿产生了情欲上的嫉妒心理。所以,当恶霸势力金旺、兴旺以“捉奸拿双”的罪名将小芹、小二黑扭送区上后,她对女儿的安危漠不关心,非但不去维护女儿的合法权利和人格尊严,与金旺之流展开斗争,反而幸灾乐祸,很高兴让女儿吃一吃亏。在她的内心深处,充满的是报复、嫉妒,人性在这里受到戕害,人情在这里遭到虐杀。
  三仙姑的所言所行,虽然不为正常的人伦道德所容,但又非简单的个人堕落所致,这是人类天性在压抑中力求扩张情景的表现。从三仙姑身上我们一方面感受到一种代表愚昧、冷漠、自私甚至摧残女儿人性的人类异己力量的客观存在,但一方面也感受到了三仙姑本身人性在遭受摧残后要求自由宣泄其内心情欲的主观意志,这便在痛心于三仙姑恶性膨胀的同时又不无同情三仙姑发自其灵魂深处的人性悸动。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闵建国(1958- ),男,河南开封人,现为开封大学图书馆馆长,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参考文献:
  [1][2]老舍.月牙儿.老舍代表作[M].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6,80-81.
  [3] 曹禺.原野.曹禺代表作[M].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6,367.
  [4] 西蒙·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579.
  [5] 姜异新.〈金锁记〉中的阴影原型[J].名作欣赏,2003,(12):24.
  [6] 赵树理.小二黑结婚.赵树理代表作[M].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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