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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丽塔》的后现代主义解读
作者:彭 姝
在阅读《洛丽塔》的过程中,读者从头到尾都陷在作者精心编织的文字游戏网络中。蓦然回首,才发现在灯火阑珊处指挥若定的作者。这部小说之所以精妙甚至伟大,就在于作者在玩弄这些花招的同时,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充满感觉细节,读起来“绝对真实”的文本。人为安排的巧合与“绝对真实”的细节,合谋上演了 《洛丽塔》“诱惑的”叙述文本。
三、艺术手法:反讽与戏拟——后现代主义文艺的基本范式
1.反讽
反讽是后现代主义小说中常见的手法。纳博科夫在行文中充分运用了反讽的口吻和手法。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亨伯特与比尔兹利女校普拉特校长会晤时普拉特校长令人惊奇的“演出”。作者对美国的校内教育体制和方式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嘲弄。学校教育像小说中比尔兹利女校普拉特校长说的那样,学生能否牢记欧洲首都的名字或历次战争的年代并不重要,重要的乃是培养“儿童适应群体生活的能力”;学校应强调四个“D”:戏剧、舞蹈、辩论和约会(dramatics, dance, debating, and dating);强调交流思想而非写作技巧;关心“一个星球的位置固然重要,但冰箱摆在厨房里最实用的地方对于未来的家庭主妇也许更重要!”可以说,她与亨伯特的两次交谈是对实用主义教育的绝妙图解。但后文告诉我们,洛丽塔和其他孩子一样,感兴趣的只是戏剧和约会。喜欢演戏是因为它能为她提供更多与情人约会的借口和机会,并培养了欺骗亨伯特的技术手段。对剩下的两个“D”,她则显得很不耐烦。
顺便提一句,《洛丽塔》出版英美版的前一年,一九五七年十月,前苏联成功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引起整个美国的极大惶恐,在惊讶之余,人们纷纷将批评矛头指向国家的教育体制。而此前的纳博科夫就已经以文学的方式极有远见地对其加以剖析和谴责,其眼光之锐利、见解之深刻,真可谓是先知先觉的预言家。
2.戏仿
“风格”在后现代主义小说家那里, 已然不知何物。我们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只是戏仿(或称“滑稽模仿”)。他们模仿传奇小说、侦探小说、科幻小说以及其他通俗小说,没有现代主义作家的那种独特的个人风格。后现代主义作家没有风格,只有对风格的模仿。
现代派和后现代派作家都好用戏仿,但在用心、用法和效果上两者间存在差异。
戏仿在现代派作家那里还是种表现手段,但在后现代派作家那里就不是了,他们通过戏仿让人看到的是小说的虚构本质。…… 现代派作家用戏仿时带有“崇高的”美学目的——用作标新立异的表现形式,而后现代派作家将它用作调侃手段,戏嬉之心一目了然。帕特里夏·沃在评论后现代小说中的戏仿时说道,“戏仿将创作与批评糅合在一起”,“戏仿的批评作用是发现什么形式可以表现什么内容,而其创作作用是将它们释放出来表现当代关注的东西”。 在现代派作家那里,戏仿最终是为作品的终极意义服务的,被模仿的原文乃是作为一种“源”、一个“因”而存在,它们的界限依然清晰。而后现代派作家不相信终极意义,他们认为一切都是文本和互文本,在被模仿的原文中,读者看到的(而且作者往往或明或暗地暗示)是互文中的“迟延”“不确定性”“游戏性”。
纳博科夫最喜欢的小说形式就是戏仿。譬如小说的副标题是“白人鳏夫的自白”,夸张地戏仿了欧洲自白小说,如笛福写的《摩尔·弗兰德斯》。
在书中, 作家戏仿了六十多位西方有名的作家, 按字母顺序排列, 上至阿尔科特, 下至维吉尔。在作品中, 纳博科夫对爱伦·坡、马赛尔·普鲁斯特、乔伊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弗洛伊德等人的戏仿表现得尤为突出: 第一,作品中多次暗指了埃德加·爱伦·坡,有时还把他的诗句一字不移地照搬过来。比如亨伯特在旅馆投宿时使用了埃德加·亨·亨伯特博士作为化名,使读者很快想到了爱伦·坡,而奎尔蒂的房子也使我们想起了爱伦·坡笔下的厄舍故屋一样,既古老又蕴藏了许多罪恶。斯蒂文·詹·帕克曾经建议读者把亨伯特的恋童癖与爱伦·坡的诗《安拉贝尔·李》《大鸦》等联系起来;把亨伯特追踪奎尔蒂的过程与爱伦·坡的推理小说联系起来。第二,《洛丽塔》的创作, 明显地受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普鲁斯特式的爱情的启示。比如亨伯特在谈到自己读书的时候就提到了普鲁斯特。而亨伯特对安娜贝尔的爱和他那怀旧之情, 说明他同样在寻找失去的时光。普鲁斯特式的音调、普鲁斯特的表达方式都受到了纳博科夫的戏仿。第三, 纳博科夫戏仿了《尤利西斯》中对人物内心的刻画。两位作家的共同目的是通过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揭露来更为真实地揭示人性。但纳博科夫在行文时并没有受到《尤利西斯》的影响。纳博科夫以他那非凡的叙事方式将亨伯特的内心世界彻底显露, 而乔伊斯却是运用意识流手法将斯蒂芬或布鲁姆的心灵揭示给读者。第四, 纳博科夫通过戏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风格表现了他对陀氏的敌意。他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哗众取宠的记者, 是马虎的喜剧家。《洛丽塔》的主人公亨伯特是一个具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双重人格的人物。第五, 纳博科夫在《洛丽塔》中用戏仿宣泄了自己对弗洛伊德的恨。他认为弗洛伊德是维也纳江湖骗子和怪人。弗洛伊德的理论在《洛丽塔》中也受到了纳博科夫的嘲笑。亨伯特说:“我总是那个维也纳巫医忠实的小追随者。”纳博科夫曾告诉阿尔文·托夫勒:“弗洛伊德学说以及它那古怪的含义和方法在我看来是世上最大的自欺欺人之举。我完全拒绝接受它, 连同无知、平庸或病态的人所喜欢的那一些中世纪的玩艺儿。”应该指出, 排斥某一理论往往意味着对这种理论的理解与消化。其实纳博科夫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弗洛伊德的作品与理论十分熟悉, 可见, 纳博科夫对他们的戏仿正是对其作品与理论的反面接受②。
另外,作者用反讽的手法把小说中的多处情节设计成闹剧。最典型的恐怕要数“枪杀奎尔蒂”那场。作者运用多种模仿手法,把这场貌似正义与邪恶的角斗处理成商业化的枪战片的模式。亨伯特在准备开枪之前,还假装审判官一样念了一遍对奎尔蒂的判词,这篇判词实际上是一首诗,它的写法模仿当时流行的玩弄语言的诗风,显得十分滑稽、蹩脚,但也流露出了某种玄妙:
因为你占了一个有罪之人的便宜
因为你占了便宜
因为你占了我的短处的便宜……
……
因为你做过的一切
因为我没做的一切
你必须去死
奎尔在听了这样一篇判词之后竟然说:“先生,这可真是首好诗。就我所知,是你写得最好的一首。”两个人的殊死搏斗就在这种充满闹剧的气氛中展开,他们的动作滑稽可笑,经常像拥抱一样扭作一团;但奎尔蒂最终还是死在了亨伯特的枪下,脑袋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布朗大学教授乔治·亨凯尔曾这样评价纳博科夫:“纳博科夫是这样的一种作家:他始终不渝地进行文学戏仿,对任何生活情境都给予喜剧性的处理,给予戏谑性的降格,将历史置于历史之外。这是在一向被视为决定性力量的历史之声誉败坏后,尤其是在所有的人一下子落入一种仿佛被放逐的境遇之中时而采取的一种写法。纳博科夫从他那方面对这样一些作家产生过影响,他们是约翰·霍克斯、约翰·巴思、托马斯·品钦、唐纳德·巴塞尔姆,而这些作家,毫无疑问,是可以归入后现代主义行列的。”③
本文运用后现代主义的相关理论,特别是后现代的叙述理论,从体裁、叙述特点及艺术手法三个方面分析了纳博科夫的代表作《洛丽塔》的后现代主义的写作特点,展现了《洛丽塔》作为美国后现代主义的先声的艺术魅力。这部小说,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堪称经典性的奇书——如果后现代也有经典的话。有不少读者从现代主义或现实主义角度来分析它。实际上,一部有魅力的作品正像一个充满魅力的人,他的魅力来自于他多层次的解读性,因为解读不同才会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审美情趣。《洛丽塔》正是以它百科全书式的内容不断地吸引着各个层次的读者,成为二十世纪不可错过的百部小说之一。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彭姝,女,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2003级硕士研究生。
①参见董衡巽主编《美国文学简史》(修订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第533-536页;刘象愚编选《20世纪美国短篇小说经典》,海峡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34-35页;杨仁敬著《20世纪美国文学史》,青岛出版社,2000年,第567-569页;刘象愚、杨恒达等主编《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77-385页。
②参见《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年第2期,“纳博科夫多元文化接受的体现”一文。
③参见前苏联《文学报》,1988年8月17日。
参考文献:
[1]弗拉迪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2]陈 榕,“评弗拉迪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3,第2期,第68-71页。
[3] 弗拉迪米尔·纳博科夫著,于晓丹、廖世奇译,《洛丽塔》,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4] 胡全生,《英美后现代主义小说叙述结构研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5] 肖 谊,“纳博科夫多元文化接受的体现”,《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第2期,第9-12页。
[6] 肖 谊,“水晶宫、梦境与现实”,《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第2期,第22-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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