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美丽与哀愁

作者:姜彩燕




  另一方面,翠翠的悲剧看起来像是发生在无冲突的和平之日,除了误会就是不凑巧,仔细阅读却发现悲剧并非全出于偶然,其中也必有现实的社会基础。船总顺顺虽然慷慨洒脱,乐善好施,但团总以一座新碾房作女儿的陪嫁,对他还是有相当的吸引力。在渡船与碾房的角逐中,他内心的天平一直是倾向于碾房一边,所以迟迟没有回绝团总的提亲。二老远下桃源也是和他吵了一架之后才赌气出走的。可见他在义利的取舍上,也非决然的舍利而取义。他在牌桌上回答老船夫问话时那种轻慢的态度与口吻,以及老船夫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自卑不安、欲言又止,都从侧面表现出他们之间社会地位的悬殊与由此造成的隔阂。直到老船夫感到夙愿难成,心力交瘁而猝死,他对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才有了明确的表态。
  我们发现沈从文的确爱极了湘西,他不忍心让现实的丑与恶直接出来破坏理想中的美与善。在作品中,现实的障碍始终只作为一种隐蔽的力量存在,而没有被强化为一种对社会的控诉,因此,《边城》没有像三十年代大多数作品那样具有鲜明的社会批判性和指向性,而是通篇笼罩着一种阴差阳错的神秘感与命运感。在老船夫看来,翠翠父母的悲剧是 “谁也无罪过 ,只应由天去负责”。而他凭着丰富的阅历与隐约的直觉,已经预感到翠翠母女二人共同的命运,而这种不幸的预感竟然最终一语成谶。顺顺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取名天保,即上天保佑的意思,二儿子取名傩送,意即傩神派送。而顺顺无意识地偏爱小儿子,因为当地人认为傩神要比汉人的 “天”更加灵验,而天保的夭折正好印证了这一点。杨马兵年轻时候在碧溪咀对翠翠母亲唱歌,翠翠母亲不理会,而多年之后却成为这个孤雏的惟一靠山惟一信托人,这岂不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这种左右人类的无形力量从小说的背景故事一直延伸到主人公翠翠的新传奇中。而正是这种令人无奈的命运感强化了《边城》的艺术感染力,并且流露出沈从文的无奈与叹息。沈从文由此撕开了边城人生和谐的另一面,让我们领悟到一种只应由“天”负责的爱的缺憾。如他在作品中所说:“一切依旧,惟对于生活,却仿佛什么地方有了个看不见的缺口,始终无法填补起来。”
  
  三
  
  沈从文一方面从边城那原始古朴的民风里找到了他渴望的人情人性的美,同时对湘西人民因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一代又一代继续着悲凉的人生有一种忧患与痛惜。作品中那翠绿的竹篁、清澈的溪水、宁静的白塔、小溪上的绳渡、茶峒的码头、酉水岸边的吊脚楼,以及端午节赛龙舟、捉鸭子比赛与男女中秋月下对歌等,给我们展现出湘西如诗如梦般的神秘与美丽,而翠翠与老船夫的内心孤独,他们对未来命运的忧虑,他们心底不被理解的希望与痛苦,又与作者的主观情绪紧紧相连,化为《边城》的一种内在的悲凉而感伤的乐章,使作品通篇浸透着一种忧郁的抒情诗气氛。沈从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这种情绪不是直抒胸臆式的,而是带有很强的暗示性与模糊性。这有时会让读者感觉费解,但更多地留下了让人联想与咀嚼的空白,使人感觉含蓄而又余味不尽。沈从文特别强调作家表现情感应当极力避去文章表面的热情,而《边城》正是在这种情感节制的前提下,让淡淡的忧郁、辽远的愁绪,在平静的叙述里缓缓流动,就像翠翠唱的那首歌,微笑里藏着哀痛,快乐里夹着忧郁,非常柔和,又不知不觉浸着一丝凄凉。正如朱光潜说,《边城》“表现出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在心坎里的那一股沉忧隐痛”,沈从文“他不仅唱出了少数民族的心声,也唱出了旧一代知识分子的心声,这就是他的深刻处”
  
  作者简介:姜彩燕(1971-),西北大学文学院讲师;现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代文学专业2005级博士生。
  
  ①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M].香港?押昭明出版社,1980.
  ②刘西渭.《边城》 与《八骏图》[A],咀华集[C].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③沈从文.长河·题记,沈从文文集.广州: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联书店,1984.
  ④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A],刘洪涛.沈从文批评文集[C].珠海出版社,1998.
  ⑤汪曾祺.又读《边城》[A],汪曾祺文集[C].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⑥汪曾祺.又读《边城》[A],汪曾祺文集[C].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⑦沈从文文集,广州: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联书店,1984.
  ⑧金介甫[美].沈从文传[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
  ⑨朱光潜.从沈从文先生的人格看他的文艺风格,我所认识的沈从文,长沙:岳麓书社,1986.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