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苦闷的岁月

作者:梁 吉




  摘要:郁达夫的小说《沉沦》一发表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人们或褒扬或诟病。至今,关于《沉沦》的主题探讨仍然众说纷纭,这证明了《沉沦》的魅力和价值。本文认为《沉沦》描写了青年人的现代的苦闷,这种苦闷来源于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冲突,青年们在个人人格发展和建立社会关系过程中不断选择、分裂、忏悔,显示了人生的悲剧和力量,打动了一代代的读者。
  关键词:自然性社会性矛盾苦闷
  
  郁达夫的为人为文在中国现代文学大家中算得上是极具个性的。《沉沦》一篇作于一九二一年,是郁达夫最早期的小说之一。小说的主人公“他”是一个留学日本的青年,他渴望着身心的自由和爱情,但因为他是“弱国子民”而在日本备受轻侮和嘲弄,他向往自强而又无力自救,只能以病态的方式表达苦闷,最终不能自拔而沉海自杀。在《沉沦》的叙述中有大胆的自我心理暴露和情欲描写,曾引起过众多非议,但《沉沦》的发表却受到广大青年的热爱,这奠定了郁达夫在中国现代文坛的地位。
  时光飞逝,《沉沦》在我国文学史上的里程碑式地位无可非议,而对于《沉沦》的主题却众说纷纭,针对各种各样的讨论和争议,在此,笔者谈一谈自己的几点思考。
  
  一
  
  对《沉沦》非议最多的是其中的病态心理暴露和情欲描写,小说刚刚发表,不少研究者认为宣扬颓废、色情是小说的主题,纷纷从伦理道德的角度非难郁达夫。笔者认为,《沉沦》中的心理和情欲描写是对作品主题的充分展示,与文学史上那些直接以感官刺激为目的的色情文学作品有根本的差异。《沉沦》借鉴了日本“私小说”的一定技巧,描写生命和生活与外界得不到调和以致无法生存下去的人的状况,这是一种大胆的艺术表现,而实际也是郁达夫求真求实的创作实践,对之过分非议,表现出的是评论者假惺惺的“君子面孔”。
  周作人曾经为《沉沦》辩护过。他分析了三类含色情成分的文学作品,指出:《沉沦》属于非意识的不端方的文学,虽然有猥亵分子而并无不道德的性质。《沉沦》描写的是“青年的现代的苦闷”,这种苦闷来源于生的意识与现实的冲突、理想与社会的冲突。人们不满足于现实也不肯遁于空虚,他们就在现实中寻求不可得的快乐与幸福。《沉沦》中“猥亵”描写的价值在于非意识地展览自己,艺术地写出升华的色情。周作人说:“倘在著者觉得非如此不能表现他的气分,那么当然没有可以反对的地方。”他承认《沉沦》是一件艺术的作品。郁达夫的朋友钱杏邨说过:“性”的苦闷在当时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是青年们同具有的事件而没有勇气很痛快地表现出来的现实生活的一部分,郁达夫是赤裸裸地整个地不隐晦地表现出来了。
  笔者认为对《沉沦》中所谓“猥亵”的描写要有清醒的认识。文学是人学。性欲是人的自然属性,是文学作品所无法回避的一个重要方面,涉及性欲、性行为的描写无可厚非,问题不在于是否写性,而在于如何写性。对性的描写应该有一个审美的原则,如果性描写仅仅只给读者提供感官刺激,那就是色情描写;如果性描写通过了作家的艺术处理,对于塑造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发掘深层人性有重大作用,那就是真正的文学。例如《沉沦》中写主人公“他”敏感于日本侍女特有的肉体香味和偷看她纤微细手时的紧张心情及非分之想就写得很有审美情趣,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从总体上看,《沉沦》中所谓“猥亵”的描写并非单纯的肉欲挑逗,郁达夫是抱着严肃的态度去处理这类描写的,他不津津乐道于情欲描写,为情欲而情欲,而是尝试在艺术中正视并讨论人的自然性,这是从人性、人道的角度对情欲的肯定,是五四时期反对封建道统,要求个性解放社会思潮的一种反映。面对生命的压迫许多青年知识分子不断碰壁,他们只好运用非常态的抗争手段,不断地在沉沦与不可沉沦的矛盾中自省自责而又无法自拔自奋,并直至最后的自戕灭亡。这深刻展现了青年知识分子们在人格构建过程中的痛苦与障碍。呈现出了一种激情化、理想化的浪漫主义忏悔方式。青年知识分子身上具有的矛盾性和忏悔意识接近于现代意义上那种对自我灵魂的寻求,它是现代人在被放逐后不可避免的命运。我们不得不为主人公那种在弥漫了二十世纪初期灰色末世情绪中所作的种种挣扎而感慨万千。我们又从中发现了对美、对理想人格的追求,发现了灵魂的反省与净化,这正是五四以来协调中国知识分子人格与生存状态的重要途径之一。
  《沉沦》引起人们对觉醒了的自我的关注,从而对自我所赖以存在的生命本体予以重新审视;同时,主人公“他”在试图构建与完善一己人格过程中所深受的痛苦与最终的悲剧性结局,促使了整整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在肯定与张扬自我意识的努力中产生出一种巨大的生命意识的危机感。对于青年知识分子来说,这种危机意识的萌生不再仅仅限于文化意识、种族观念或国家现状,而是扩展到了个体生存可行性这个最低的层次上。所以,我们说《沉沦》不是“不道德”的,相反,它所揭示出的问题具有相当的伦理价值、社会价值。
  在贬低《沉沦》中“猥亵”描写的同时,也有人过分地强调了其中的“爱国意识”,认为“爱国意识”是小说的一大主题。让我们看看作品本身——有几处出现类似“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的字眼,甚至主人公自杀前也盼望着祖国的富强。这是持“爱国”主题者的论据。可以说,这种观点不无受一定政治思维的影响。纵观《沉沦》全篇,作者所塑造的独特形象确实会影响人们对主题的理解,但很明显地,小说里虽有一定的爱国意识,但是更多的是情欲苦闷的展现。主人公呼唤祖国富强,有其试图挣脱传统人格制约的积极一面;而同时,主人公“他”不是因为报国无门才在情欲中寻求麻醉,相反的,他是在情欲苦闷中才深刻地感受到了做为弱国子民的无力与屈辱。在初版的《〈沉沦〉自序》里,郁达夫说过,《沉沦》描写的是一个病的青年的心理,也可以说是青年忧郁病的解剖,里边也带叙着现代人的苦闷。这已是《沉沦》非宣扬爱国意识的明证了。爱国意识只是给忧郁情思及生理苦闷以一定的社会内容,我们完全不必要通过夸大《沉沦》中的爱国意识来肯定它的价值。
  
  二
  
  成仿吾认为《沉沦》的主人公是一个社会的失败者,主人公“对于爱的缺乏是最灵敏的,孤独的一生与枯槁的生活,也使爱的缺乏异常明显,也使他对爱的要求异常强烈”,因此,“《沉沦》的主要色彩,可以用爱的要求或求爱的心来表示”。
  成仿吾的这个提法和论证对归纳《沉沦》的主题有重要启示。在《沉沦》开篇,郁达夫就点明:“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因此,笔者认为,《沉沦》的主题在于揭示五四时期中国青年在解决人的社会性、自然性矛盾上所遇到的困惑和苦闷。至于成仿吾提到的“爱的要求或求爱的心”正是这种人的社会性、自然性矛盾的集中体现。
  在小说的第三部分我们可以知道主人公的身世。“他”三岁时丧了父亲,成长过程受尽了困苦;他心思太活,不肯按部就班地学习,在教会学校里又看不惯专制的弊风和对学生自由的束缚;回家蛰居的日子里,他“用了华丽的文章做起了小说来;小说里就把他自己当作了一个多情的勇士,把他邻近的一家寡妇的两个女儿当作了贵族的苗裔”,他的幻想为忧郁症埋下了苗根;社会的压抑使他在中国的现实中无法生活下去了,只能随落魄的兄长东渡留学;在日本,作为弱国的学生,主人公有孤独的精神特征,他与世隔绝,心性很高,又对自己苛责极严,他很想跟其他人交往,又经常怀疑别人对自己抱有偏见或歧视,很容易把别人平常的谈笑怒骂当作是针对自己的行为,因此心理上的失调导致其无法建立起正常的人际关系。他长期生活在失败感中,而且不堪苦闷,难忍孤独,于是他转而寻求爱情,试图通过爱情,通过心灵的沟通与理解获得安慰,从而摆脱苦闷与孤独。但因民族的差异而产生了弱国子民的自卑心态加上本身性格的自卑、怯弱,使之受尽了轻视和欺凌,并最终导致爱情失败。我们可以说,“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是社会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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