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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红丝线》人物扭曲图解析
作者:杨士斌
关键词:张弦小说人物形象扭曲图解析
张弦作为新时期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中有成就的作家,从自己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深刻体验出发,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随着现实主义文学思潮的强势回归,他的小说以独特的艺术魅力越来越引起更多学者的关注。其短篇小说《挣不断的红丝线》通过典型人物的心理流变和异化,向人们展示了一幅从肉体到灵魂都严重变形的人物扭曲图,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在人类的社会实践活动中,人们的一些合乎自身发展要求的行为和性格,总会受到自然力量的惩罚或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势力的阻碍,这样就产生了悲剧。在文学作品中,“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①。《挣不断的红丝线》着重描写了两个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在主人公的爱情故事中包含了深刻的社会历史内容。女主人公傅玉洁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作者以真实而简练的笔墨描写了她的人生历程。青年时代的傅玉洁活泼、纯洁、向往自由。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浪潮的激励下,她在大学里就经常参加演讲、罢课、抗议、游行等革命活动,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后来为了“我要走自己的路”,抛弃了良好的学习环境和优裕的生活条件,像当时许多进步青年一样,毅然加入了革命军队。
一根挣不断的红丝线有形无形地牵连着傅玉洁和齐副师长。应该说傅玉洁对性格开朗爽直的齐副师长并没有恶感。相反,她十分尊敬这位首长,并试图以献身的精神,以接受任务的心情去接触齐副师长。然而,爱情是一种很复杂很微妙的情感,任何尊重、敬仰、感激都不等于爱情,傅玉洁的努力失败了。共同的志趣、爱好把傅玉洁和苏骏结合在一起,他们度过了一段充满浪漫情调和诗情画意的幸福生活,将自己的青春和才华都奉献给了伟大的建国劳动。在这里,作者将主人公个人的命运同国家和人民的命运融合在一起。这一时期,也正是新中国最美好的时光。令人陶醉的生活像绚丽夺目的彩虹,随着急风暴雨的来临,彩虹很快消逝了。“右派”帽子沉重地压在了苏骏的头上,也很自然地影响并株连到其妻傅玉洁。她怀着希望企盼着丈夫的“新生”,然而摘帽后的苏骏同以前判若两人,傅玉洁美好的爱情理想像幻梦一样破灭了。离了婚的傅玉洁在生活上在工作中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和迫害,甚至被调离了教师岗位,干起了拉煤打杂的总务。作为一个对生活对幸福充满信心、执著追求的人,傅玉洁拖着沉重的脚步在人生道路上艰难地跋涉着。残酷的现实,无休止的磨难,不仅夺去了她工作的权利,而且毁灭了她的青春,葬送了她的爱情,终于使她的心理变形、扭曲。纯洁、热情、充满希望的傅玉洁不见了。她变得谨小慎微,时刻“提心吊胆地揣测着下一场运动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高傲的身姿,洒脱的风度,俨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如今只不过是她的单薄的外壳,凭借它来支撑自己空虚、软弱的心灵而已。正如舞台上的演员在扮演一个力不胜任的角色那样,她的心早已受不住了。……往日浪漫主义的情调早已被岁月的风沙剥蚀净尽。已经支撑得够久的了。她感到无限的疲倦”。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现实生活,再也不敢奋然不顾地“走自己的路”了。昔日“红娘”马秀花的再次出现,给傅玉洁的生活带来了转机。她的人生之路在转了一个圈之后,那根法力无边的红丝线最终还是将傅玉洁和当年的齐副师长拴在了一起。
小说的结局以及整个构思耐人寻味。主人公傅玉洁今日像抓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想抓到手的,正是昔日唯恐躲之不及、弃之如草芥的东西。如果她的再婚仅是从生存意识出发所做出的本能选择,那么人的异化已经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看似喜剧的小说的结局把主人公的悲剧性格和命运推向了高潮。黑格尔的《美学》在论述悲剧、喜剧和正剧的原则时指出:“在悲剧里,个人通过自己的真纯愿望和性格的片面性来毁灭自己,或者,他被迫低头来接受他所反对的实体性的东西……”当傅玉洁认为自己和老齐的结合是“天赐的良机”,当小说的结尾处出现这样的句子“槐花飘香的时节,傅玉洁美好的愿望成了现实”时,当小说多灾多难的女主人公步入新的家庭,改变了屈辱地位而走向常人所谓的幸福时,从读者的心中发出的不是由衷的欣慰,而是又咸又涩的苦笑。因为傅玉洁的最终生活归宿,并非人格的回归和完善,而是一颗被扭曲了的心灵的痛苦挣扎,是一幅灵魂扭曲图的最后完成。读者的心灵也受到了强烈的震颤。那根意味深长的挣不断的红丝线究竟是什么呢?是中国传统观念所认为的“缘分”吗?不是!是欧洲神话传说中的丘比特的神矢吗?不是!因为傅玉洁和老齐并非彼此相爱,起码傅玉洁并不爱老齐。傅玉洁追求、期待、振作、失望、挣扎最终走向愚昧、麻木的人生历程,形象地告诉读者,现实的邪恶势力和传统的习惯势力扭结在一起,以一种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改变着人们的意志情感、生活态度和人生追求。那根红丝线是人们愿意不愿意承认都存在着的“命运”,只是这个“命运”不是“天命”,而是国家的命运、时代的命运。我们个人的命运和国家、时代、人民的命运息息相关。张弦是一位以塑造女性形象、探索妇女命运著称的作家。他写爱情婚姻绝不停留于单纯的男欢女爱、阴晴圆缺的恋情纠葛,更不流于低级庸俗,而善于挖掘爱情婚姻背后的社会内涵、思想底蕴和历史成因,有着深刻的政治、经济和道德内容。这篇小说通过傅玉洁这一典型人物的命运,写出了我国人民所经历的曲折历程,写出了极左路线对人的摧残。
如果说女主人公傅玉洁被扭曲了的灵魂的外面还有一层单薄的外壳,尚且值得庆幸的话,那么男主人公苏骏则从灵魂到外壳都被时代风沙剥蚀殆尽了。苏骏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有为青年,“能说会写”,思维敏捷,言语犀利,这是他出众之处,也正是造成他后来悲剧的自身因素。爱发议论、爱提意见的致命弱点,注定了他在人生道路上必然充当悲剧角色。反右扩大化,将他错划成了“右派”,并被遣送到广阔天地,参加了触及灵魂、洗心革面的改造运动。返城后,虽然摘掉了右派帽子,然而“摘帽右派”的帽子始终像影子一样伴随着他。报社不再用他,学校不许他当教师,而是安排他当了跑腿打杂的总务。小说逼真地描绘了他的变态形象:“他变了:修长的身材伛偻了;眼睛里再没有笑意和神采,变得忧郁而迷惘;潇洒的风度不见了,开朗的性格不见了,精辟而风趣的言谈不见了。他按时听中央台的新闻广播,专注地读省报社论,担心地寻找着有什么搞运动的迹象;偶或发现一两条与他毫不相干的消息,例如某地破获一起反革命谋杀案,或者某剧团演出了坏戏受到批评,便立刻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好像马上就会掀起一股阶级斗争的风暴,并不可避免地要扩大到自己的头上。在学校,他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到家里,他常常呆滞地坐在一旁,好像掉了魂儿。”严峻的现实剥夺了他正常工作的权利。繁重的体力劳动,残酷的精神折磨,不仅改变了他的形体,而且彻底扭曲了他的个性,甚至毁掉了他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尊严,也失掉了曾经彼此挚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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