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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经》的现象学诠释
作者:郝春燕
关键词:现象学 还原 存在 《坛经》
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指出,现象学“标志着一种方法和思维态度:典型哲学的思维态度和典型哲学的方法”①。也就是说,“‘现象学’这个词本来意味着一个方法概念,而非某种‘立场’或‘流派’”②。海德格尔对现象学[Phaenomenologie]进行了词源分析,指出其意思就是:“让人从显现的东西本身那里如它从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来看它。”③换句话说就是胡塞尔的那句名言:“走向事情本身。”④现象学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现象学的还原,这种还原思维对形而上学从概念出发的传统思维进行了矫正。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的基本要义是:“要认识真实的世界,就必须排除一切直接经验到的东西,将外在事物‘还原’为我们的意识内容即被当成纯粹意识对象的现象来理解。”⑤他的学生,另一位现象学主要代表人物海德格尔努力做的则是通过思与诗对人的存在进行本源性还原。他们认为只有在认识的本源处才能有“真实的实在性”。在现象学的背景下观照《坛经》的心性论、一念觉、顿悟见佛、不执著等独特的宗教观,可发现其中蕴涵着现象学理解世界、认识世界的意识性的还原精神,更为重要的是《坛经》作为佛教的经典,意在于启迪众生的心智,使之成佛,其对象正是人的存在。在探讨人如何在世间存在中,《坛经》对人的存在进行了本源性的还原,与海德格尔将现象学与存在论结合的探索有着思维的相通性。
众所周知,《坛经》是印度佛教中国化的一个里程碑,它吸收了中国本土文化中道家与儒家的关于现实人生的学说、认识,将印度佛教的佛从至高无上的阶层还位到尘世众生之中,将因果轮回的彼岸追求拉回到现世的修行,将形体上的苦修化解为心灵的顿悟,实现了佛性人性化、心性化的转变。
《坛经》对印度佛教的改造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将佛与众生在个体的心性中统一,心性论是《坛经》的思维方式的核心内容,佛、众生、心性与人的存在构成《坛经》的现象学思维的基本内容。在《坛经》中佛与众生已非两个类别的代表,而是人在现世的两种生存状态。“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般若品第二),用海德格尔的术语来诠释这两种生存状态,即本真的生存与非本真的生存,换言之就是心性的澄明与遮蔽。至于存在者如何达到心性的澄明,慧能认为就是向自己的心性敞开。 “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般若品第二)
但是如何才是向自己的心性敞开,慧能由此提出迷的状态和觉的状态,也就是心性遮蔽与敞开的状态。他首先指出人们常常执著于外在形式的修炼,如静坐入定,诵读经文,这是迷的状态,他认为定慧是一体,不是二。“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若识此义,即是定慧等学。”“口说善语,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内外一如,定慧即等。”(定慧品第四)他认为内心与行为一致的才是真正的敞开,如说与心性同等才是修行的正途,同理,坐禅也不在形式,而在于心性的自身呈现。慧能分别对什么是佛,佛与众生的关系,什么是西方极乐世界,如何看待经文,以及定慧、坐禅、忏悔修行方法等方面做了心性论的解释,可以说也是对遮蔽与澄明进行了阐释和理解,对人与世界的关系的意识性还原。
从《坛经》中我们可以看出,迷与觉、澄明与遮蔽都取决于心性是否敞开,因此可以说人与世界的关系被还原到心性,世界成为意识内容,而非认识的对象,简单地说就是外相与内相的统一。《坛经》从开始的偈语对辩就清晰地揭示了世界与人的关系必须面向世界本身。那句有名的偈语“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行由品第一),正说明世界是意识的对象,心动所以世界才动,这和胡塞尔先验的还原是一致的。胡塞尔的还原有三步,“第一步是现象的还原,强调直觉、想象、回忆作用的还原,使人们习惯的视野方向得以倒转,从面向客观转而面向主体、意识本身。第二步是本质的还原,即通过本质直观,以从变化多样的意识中直觉到其不变的本质及其结构,在诸种现象中直觉到保持不变的同一的东西。第三步是先验的还原,在本质还原之后,最后留下的部分是现象学剩余——纯粹意识,它包括自我(ego)、我思(cogito)和我思对象(cogitota)三方面。所谓自我,即先验的自我,这是一切意义的基础和意识构成性的基础;所谓我思,即意向性活动,包括意向主体、意向行为、意向对象以及意向方式;所谓我思对象,即指先验自我通过我思活动构成的对象”⑥。仁者心动的思维方式正与先验性还原原则相符,“即从现象中根本排除事实性,从而返回到作为一切意义的基础和意识构成性基础的先验自我”⑦。在慧能看来,世界与人的关系,就在于心性的状态,在于心性的敞开与否。若自见性,则无论身处事实上的西方还是东方,都能立即到达西方极乐世界。与西方极乐世界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其实是心性执著的十恶八邪。“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遥如何得达?”(疑问品第三)
此外,《坛经》中的思想还表明心性的澄明就是本真的存在,就是佛,就是西方极乐世界。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通过心性论《坛经》对人的存在做了现象学的还原。将存在作为对象,也就是将存在者的存在作为对象,因为人的存在总是被遮蔽的,也就是众生状态,而人们的各种世俗情绪、欲望、烦恼都是在众生状态,在心性被遮蔽时才产生。所以《坛经》要探讨本真的存在,即佛的状态是怎样的,通过种种探讨、解疑,得出佛的存在方式即本真的存在方式就是不执著。
事实上,现象学的突出的特点就是力图消除主客二元对立的认识方式。《坛经》心性观同样改变了以往人们认识世界的主客对立的方式,力求返回到本性,强调心性,强调先验自我的还原。但与胡塞尔将存在、历史悬置不同的是,《坛经》并不排斥现世生活,而是要从现世生活的言行、吃穿住卧中达到不执著的本真状态。其心性的自足,倒与海德格尔的“一切放下”的人的本真存在的人的解放的境界相通。因此,心性论指引人到达的并非彼岸世界,而是在现世的不执著境界,从而解脱一切因执著而产生的尘俗的欢乐、痛苦、欲望等。《坛经》的心性敞开,其实就是不执著,无分别,内外无别,生死无别,定慧无别,色身与法身无别,善恶无别等等。无分别即是不执著,无相,无念,无住。
慧能讲法时谈到世俗之人在外执迷于相,在内执迷于空,若能接触外在的物象而又能脱离它们,不被迷惑;既能修行虚空广大的本性又不执著于空,就是不迷的境界,也就是佛的存在方式。“世人外迷著相,内迷著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开,是为开佛之见。”(机缘品第七)正因为佛是一种境界,而非一个存在的实体,慧能指出人的本性无区别,“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但是人的心性有迷悟的两种状态,悟性有愚智之分,需要启迪那些因执著而被遮蔽的人,但启迪众生领悟自性是不能说教的,只能启发,使其自悟。悟是经验性,体验性的,觉是在一念之间,是顿悟成佛。启不是说理,是非形而上的,不可执著于文字表象。慧能指出,说出的不是佛性,自身领悟的才是,“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行由品第一)因此依法修行,但不可执著于佛法文字。“但依此修行,无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说依次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所以当告诉别人什么是教义时,问有,则以无对,问凡,则以圣对,问圣则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付嘱品第十)慧能及门徒力求揭示道理,追求言外之意,使人悟道,从而到达不执的境界。启不以直说,而让人自己悟,这个悟在一念之间。悟正是现象学重视的直觉。对现象做直觉还原,才是本真的存在,面对心境的万相突然间领悟不执著的境界,就是自性自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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