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闳博深远 朴中藏秀
作者：杨卫军
宋文帝刘裕以北府兵首领出身，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治国有方。厉行节约，发展生产，在南朝诸帝中是最有作为的一个。储光羲对刘裕的英风往事充满景仰，在他少年时的作品《登戏马台作》中，就把刘裕作为英雄人物歌颂。在这里，他再一次发出了“此地兴王业，无如宋主贤”的赞语，无奈英雄事业，亦如流水远去，轻烟消散，怎不教人扼腕叹息！
刘裕在此地兴起，东晋王朝却是在此偏安。对于刘宋代晋，储光羲并未抱传统的篡位观念，而显示了一种天下唯能者居之的心态，投以赞许甚至欣赏的眼光。
齐代宋，梁代齐，此后王朝更替一茬接一茬，作者唯以一句“南州王气疾”轻轻带过。对齐梁两代兴废皆用虚写，通过描摹眼前景物，暗寓今昔之意。
陈后主可谓南朝最荒唐的一个皇帝。他集不恤民力，不问国政，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好色无餍于一身，以荒淫无耻的亡国之君典型著称于史。储光羲以充满嘲讽的语气问道“去去无相识，陈皇安在哉”。大浪淘沙，这样的人，即使一时贵为天子，也终将被历史的潮流所淘滤。五首诗各执一面，将一份复杂的情感展示得淋漓尽致。
第二，通过组诗形式的运用，储光羲能够更加深入细致地对感情进行挖掘。正因为组诗容量较大，相对拓展了作者发挥的余地，才使储光羲显得更加游刃有余。以《明妃曲四首》为例，对这个诗歌史上吟咏不衰的题材，储光羲别具匠心地选择一组典型画面细腻地刻画明妃凄婉的心境。
其一
西行陇上泣胡天，南向云中指渭川。
毳幕夜来时宛转，何由得似汉王边。
其二
胡王知妾不胜悲，乐府皆传汉国辞。
朝来马上箜篌引，稍似宫中闲夜时。
其三
日暮惊沙乱雪飞，傍人相劝易罗衣。
强来前殿看歌舞，共待单于夜猎归。
其四
彩骑双双引宝车，羌笛两两奏胡笳。
若为别得横桥路，莫隐宫中玉树花。
储光羲这一组诗通过“毳幕难眠”“胡宫汉乐”“单于夜猎”等典型画面的撷取，为终篇直抒胸臆层层铺垫。“毳幕难眠”以寄思念汉王之情，诗中一“泣”一“指”，一“西”一“南”，暗寄天各一方，遥遥相望。“胡宫汉乐”既寓物是人非，又特别点出“箜篌引”①以衬心境之凄凉。“单于夜猎”的艺术成就素来为后人称道，其间“惊沙”“乱雪”“相劝”“强来”等颇见炼字功夫， “语语画出憔悴神伤，传神极笔。”②终篇却是直抒胸臆之笔，由隐而显，细腻深入。
第三，就诗歌气势而言，储光羲对组诗形式的运用，往往能形成层层渲染的抒情效果。我们仍以《明妃曲四首》为例观之。储光羲在撷取前三幅画面时，都选择了以“夜”为背景：“毳幕夜来时宛转”“稍似宫中闲夜时”“共待单于夜猎归”，黑暗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而终篇正是在这极度压抑下的情绪迸发，“彩骑双双引宝车，羌笛两两奏胡笳”，无论色彩还是声调，都形成了一个猛然的跳跃，最终发出“若为别得横桥路，莫隐宫中玉树花”之心声。自然之极，流畅之极。
综上所述，通过组诗形式的灵活应用，或层层铺垫，或各执一面，有转有合，有补有异，储光羲为我们展示了多层次的丰富的情感世界，也显示了对抒情艺术的开拓探索。
三、异彩纷呈的抒情技巧
人的感情通常是最难捉摸，最难表述的。因为它虚无缥缈，却又丰富庞杂，变化莫测。既要深切地把握情感又要将之呈现于诗歌中，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往往需要借助于多元抒情技巧。本文拟对储光羲诗歌最常用的一些抒情技巧稍作分析。
妙用反语。在一些看似平淡而浑不经意的语句中，含而不露地表达讽刺或抑郁不平之意，蕴强烈的情感于淡而化之的语言之中。以《赴冯翊作》为例观之：
本自江海人，且无寥廓志。
大明耀天宇，霭霭风雨被。
迢递别荆吴，飘?涉沂泗。
广川俟舟楫，峻坂伤骐骥。
蹭蹬失归道，崎岖从下位。
西出太华阴，北走少梁地。
葱茏墟落色，泱漭关河气。
耻从侠烈游，甘为刀笔吏。
宝剑茱萸匣，岂忘知音贵。
大道且泛然，沉浮未云异。
自称“甘为刀笔吏”，“本自江海人，且无寥廓志”，可通读全篇，暗藏的均是一种不甘之意。“蹭蹬失归道，崎岖从下位”才是真实情绪的流露，一正一反，相辅相成，一个充满牢骚的作者形象已跃然纸上。
长于烘托。一则通过移情入景，物我交融，起到烘托渲染的作用。移情入景是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手法。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说从哲学的高度阐释人与天地造化之关系，使人的心灵与自然更加契合。在储光羲诗作中，这种手法运用得极端纯熟。在心情宁静平和时，“疏钟清月殿，幽梵静花台” （《苑外至龙兴院作》）；心潮澎湃起伏时，“池光摇万象，倏忽灭复起” （《晚霁中园喜赦作》）；伤别之际，“秋荷尚幽郁，暮鸟复翩翻”（《舟中别武金坛》）；欢欣之时，“天地朝光满，江山春色明”（《游茅山五首之二》）。外部环境对内心世界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二是转折手法的应用，在大起大落间，起到一种反衬的作用。以《晚霁中园喜赦作》为例观之：
五月黄梅时，阴气蔽远迩。
浓云连晦朔，菰菜生邻里。
落日烧霞明，农夫知雨止。
几悲衽席湿，长叹垣墙毁。
党朗天宇开，家族跃以喜。
涣汗发大号，坤元更资始。
散衣出中园，小径尚滑履。
池光摇万象，倏忽灭复起。
嘉树如我心，欣欣岂云已。
前文所描述的阴雨与萧条场景，作者的长吁短叹正是为了烘托一刹间戏剧性的转折中所迸发出的惊喜与雀跃，以哀写乐而倍增其乐。
留置空白。在绘画创作中，往往通过“留白”的手法阐发读者的想象空间。在储光羲抒情诗作中，常常借鉴这种手法含蓄地表达感情，形成韵味悠长的特色。以《渔父词》为例观之：
泽鱼好鸣水，溪鱼好上流。
渔梁不得意，下渚潜垂钩。
乱荇时碍楫，新芦复隐舟。
静言念终始，安坐看沉浮。
素发随风扬，远心与云游。
逆浪还极浦，信潮下沧洲。
非为徇行役，所乐在行休。
诗歌通过渔父表达作者宁静致远的心境。作者笔下只选择了一个长发随风轻轻飘拂的背影形象，“素发随风扬，远心与云游＂，风动，发动，也许衣袂也在随风轻轻抖动，而这种动益发显出了身影之静。“远心与云游＂，心似动而实静，并将心中的宁静融入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静言念始终，安坐看沉浮＂，给人以无限的想象与回味余地。这也正是储光羲诗歌抒情艺术的魅力所在。
作者简介：杨卫军，南京师范大学２００３级博士生。
①“箜篌引”，一名《公无渡河》，属汉乐府相和歌辞。其声甚为凄怆。
②乔象钟、陈铁民：《唐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９５年版，第３１３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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