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花心酒意见深情
作者:戴 峰
关键词:李清照 意象 清新自然
北宋末期登上词坛的李清照,是“我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文学家”①。她诗、词、文都有很高造诣,而词的成就最高,被称为“易安体”。本文拟通过对易安词的意象分析,来揭示创作主体的精神世界,并对其词的风格特色略作探讨。
一
之所以从作品的意象分析入手,是因为词的意象带有强烈的个性特点,最能见出词人的风格。“诗人有没有独特的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建立了他个人的意象群。”②李清照流传下来的词作,虽然数量不多,但质量却很高,有着鲜明的特色。在李清照词作纷繁众多的意象之中,花和酒,最为醒目。
当我们翻开《漱玉词》,我们就仿佛步入了一片花的海洋,词人对理想、对美好人格的追求,词人的爱、恨、悲、欢,借助于梅花、菊花、桂花、梨花、海棠、牡丹、荷花的不同形态表露得多姿多彩。季节的轮换,百花的荣枯使她的日常生活贯注了无穷的诗意。李清照所创造的花的意象中,最突出的当数梅花。梅在词人的生活中几乎无处不在: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渔家傲》),从梅花盛开中词人得到了春天将至的消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小重山》),春天真的已经来了,红梅等待开匀。用“长门”典故,表达深居幽室的词人对爱人的思念,含蓄而蕴藉;“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孤雁儿》),在作者的眼里,梅花是由笛子吹奏的《梅花三弄》吹开的。再看《清平乐》: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梅的意象反复出现,作者曾经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记忆中是“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南渡后则是“筈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国势日衰、夫君亡故的晚年,更落到“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的境地。三个时间段三种不同的心态,自己的喜哀都与梅花相伴。
李清照的词涉及到梅花的可谓多矣。《玉楼春》精致地描绘了红梅花蕾初绽、花姿柔嫩的形态美;《满庭芳》借写梅花遭受风雨摧残却仍然“扫迹情留”,抒发了自己坚贞不屈、鄙弃庸俗的豪情;《诉衷情》把梅花凋零犹有余香作为词人忧国怀乡之情的引发,表达了她不忘故土的绵绵情怀。
同样,李清照写菊花的笔力不逊于写梅花:“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声声慢》)人瘦如菊的比喻赢得了历代批评家的喝彩;而零落的残菊堆积满地,与作者多病的身体、多愁的心灵相对应,沉痛至极。《多丽·咏白菊》通篇写菊,而通篇不著一个“菊”字,化用许多典故而不露痕迹,作者笔下的白菊,是人格化的白菊:“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它洁白如玉,天然的芳姿毫无妩媚之态,那高洁的情操只有屈原、陶渊明才可媲美。词人借傲岸不屈的菊花,抒发了自己孤高自许的怀抱。
敏感多情的词人又是如何写梨花的呢?“细风吹雨弄轻音,梨花欲谢恐难禁。”(《浣溪沙》)那么不忍,就像不忍与自己的爱人离别。此外,写海棠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观察何等细致!写牡丹花:“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庆清朝慢》)真可谓“绰约”“容华”,一副雍容气度。写荷花:“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花汀草。”(《怨王孙》)可谓澄明之境。清芬的桂花也是李清照喜爱歌咏的意象:“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摊破浣溪沙》)写出桂花的清逸冲淡,风流脱俗。有时作者甚至把桂花摆在梅花之上:“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情中见意,表现了女词人崇尚淡雅高洁的情怀。显然,如此缤纷的花的意象,折射的是作者绚丽的精神世界。其夫赵明诚以“清丽其词,端庄其品”③称赞易安,可谓的论。
正如作者爱写花一样,词人也爱借酒抒情。在中国古代,酒经常参与艺术境界的酝酿,刺激作家的创作灵感。面对难以抑制的兴奋或无法排遣的苦愁,诗人们都爱以酒解之。读李清照的词,我们很难回避她那动人的醉态,字里行间酒香四溢,酒气扑鼻:“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蝶恋花》)喝得得意忘形,以至于夕阳西下,还“沉醉不知归路”(《如梦令》)。可是,人总有醒来的时候,面对着“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蝶恋花》)的情景,词人感到人生短促,世事难料,心情无比苦恼,所以“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玉楼春》)。然而,还是发生了离别的事:“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蝶恋花》)离别苦,相思更苦:“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凤凰台上忆吹箫》)酒既然并不能解决问题,有时便告诫自己“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浣溪沙》)。终于,到了国破家亡、人物两非之时,自己喜爱的金石书画和亲爱的人荡涤一空,人何以堪?酒,也消解不了那无穷的忧愁,词人“守着窗儿”,发出了“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声声慢》)的慨叹!面对清酒一杯,词人当然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可是当她凭窗北眺,面对敌寇占据的大好山河,思乡之情难抑的时候,她不禁老泪纵横,在不知不觉中把酒又一次次地送入愁肠:“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菩萨蛮》)孤独无依的词人在这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她只得借酒浇愁,强自解慰。
由此可见,李清照无论是咏花还是写酒,都是为了寄情,在花心与酒意之间,词人高洁的品性和深厚的情思得到充分的表现,易安词因此也被赋予了别具一格的境界,恰如王国维所言:“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④
二
李清照词的艺术特点,几百年来人们冠之以“正宗”“婉约”“奇峻”的评语,这固然不错,但我们读易安之词,最深刻的印象却是:亲切好懂,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易安词的风格,鲜明地表现出一种清新自然之美。这是因为,她的作品主要以情取胜,往往直抒胸臆,悲、喜、愁、怨,溢满词章,那些蕴含众多的花、酒意象,不过是其情感的见证和外化,读者无须费多大的气力便可以把握住作者的情绪。沈谦说:“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前此太白,故称词家三李。”⑤三李之所以能够并称,正在于其作品中的情感莫不鲜明可感。
词这种文学形式,起源于民间小调,萌芽于隋唐,极盛于宋。但是从民间小调演变而来的词,在唐末文人化后,题材也就渐趋狭窄,归于“艳科”,以言情为宗。且自《花间》以来,闺情词多系男性之作,是从男子方面去体会女子的内心感情的,此所谓代言体。其中虽不乏名篇佳作,但细细品味,其对女性心理情态的描写,终不免隔着一层,新意殊少,真美不足。比如,与李清照同属婉约派的柳永、晏殊、秦观等人,他们在词中未尝不寄寓各自的情感和人生感受,但却囿于传统,非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女子的口吻道出,词中之“我”与抒情主体并非一人。李清照则不然,她之填词,不是为了佐酒添欢的浅唱,而是生命与情感的寄托。她也不必费心去揣摩女子细微朦胧的心绪,而是自写怀抱,自诉衷肠,故而本色生香,亲切动人,给人以“情词并胜,神韵悠然”⑥之感。试看《一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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