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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作者:蔡 菡
何其芳这一番总结基本上获得争论各方的共识和认可,此后,词学界进入了另外的探讨命题,对李煜词的讨论也暂告一段落。
反观当时的文化语境,用唯物史观的立场、观点、方法批判和继承古代文化遗产,古为今用,是当时文化战线上一项重要的时代任务。为了完成这个时代任务,国家建立了一套高度统一且具有权威性的文艺组织如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中国作家协会,保证将当时的一系列新的方针、政策、理论全面迅速地贯彻执行。文艺创作成功与否的尺度、文艺创作被纳入一体化的轨道。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文艺界出现了新的历史权威和理论权威,集中体现了新的时代任务所要求的新立场、新观点与新方法。人们的文学观念从比较重学识、才情的文人传统,到重视政治意识、社会政治生活经验。思想内容上的人民性与爱国主义,创作方法上的现实主义和积极浪漫主义成为衡量和评估一切文学遗产的重要标准。批评家们、研究者们在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以后,都有了一种自觉,一种观念,以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对作品重新研究,重新审视,以适应新的需要。由于将单一的文艺理论与审美原则作为最高的、唯一的标准,不仅表现在创作上出现了很多文化价值取向单一的文艺作品,个性化的、多元的文学创作被抹杀的现象,在文艺批评中,也出现了同一的评价话语。这样一来,读者很容易在自觉不自觉中对作品产生误读,造成了作品与其真正的审美情趣在一定程度上的悖离。
从这种文学批评活动的隐含层面看,这里显示出当时中国政治文化的一种游戏规则,让人具体而清晰地认识到文学与体制、意识形态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由政治话语引申出来的批评话语得到了制度的支持,成为真假、好坏的评价标准。词学研究以及词人作品评价当然亦一无例外地服膺这种规则。南帆说过:“话语生产所诞生的话语关系与社会关系遥相呼应……谁掌握话语生产的权力,谁掌握话语生产督察系统,这将成为一些至关重要的问题——文学批评的鉴别和判断即是从某一个方面分享了这些问题的意义。”⑧人们毫不犹豫地寻求将自己的话语建立在权威的基础上,得到制度的支持,哪怕这是一个话语的“圈套”。从众的心态与知识分子所应具备的独立思考的思想品格构成了一种痛苦的矛盾,难解的结。
走向多元化的格局
五十年代对李煜的评价虽然只是运用了一种单一化的判断标准,但在学术探讨的意义上却表现了批评与接受的真诚,有一部分学者也能从“政治标准”中坚持艺术性的评判方向。随着这种“政治话语”的强制推行,剪除各种“异端”后文艺批评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僵化和极“左”,发展到顶峰就是十年“文革”中完全蜕变为政治阴谋的工具,并持续到一九七六年以后才得以“拨乱反正”。文艺批评从政治向历史、社会、美学等方面回归,也不再安于一种批评理论的一统天下。原先的禁区被逐渐消解突破,一些原来被视为形式主义、反现实主义的理论话语基本上都得到了重新审视,它们的影响被重新重视。从反思中前进,理论的发展逐渐深化,文艺界从心理学、伦理学、人类学、精神学等方面多角度、全方位地探索新的理论话语,以寻求对文本作出本质上的、艺术性的解读。
也在这种条件下,文艺理论界以一种开放的心态逐渐接受了西方当代文学批评理论的进入中国,如精神分析批评、英美新批评、现象学批评、神话——原型批评、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结构主义批评、解释学批评、女性主义批评、新历史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和包括本文所依托的接受美学与读者反应批评等。从了解、接受到运用,批评话语的单一化最终被打破,多元化的格局越来越明显,表现出多层次的立体交叉特色;在具体的论述过程中,做到了宏观与微观结合、背景与材料互证。
对李煜的研究也出现了这种情况,许多曾经不够重视的问题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许多以前被忽略的问题重新被挖掘出来。如有论者从文本出发,解读李煜词中的“悲”、意境、意象、修辞、情感等,着重于词本身的艺术特色;有论者从李煜本人及所处的环境出发,分析其性格、心理对创作的影响;有论者从比较的角度探讨了李煜与李清照、温庭筠、韦庄、纳兰性德、晏几道等人的同与异;也有论者专门就李煜词的影响,探讨李煜在词史上的地位。不管论者以什么样的理论为依托,从哪个角度进行论述,暂且放下研究的成果不提,一个最明显的进步就是评论的单一化被打破。这说明了读者对李煜词的接受是多维的,同时也是读者所理解的作品的意义。有了读者的理解,才使作品的存在变成现实;在阅读理解中李煜词才能作为文学作品存在,而不仅仅只是“物”。从发展的角度讲,李煜词作为审美对象而存在,在存在中展示着向未来的理解无限开放的效果史。从政治话语的压制下解放出来,对李煜词的评价重新回归文学性界限内的探讨。
我们可以从文学史的编写中看到这种变化。以“面向二十一世纪课程教材”中的《中国文学史》为典型。在此套教材中,对李煜的介绍便是从纯粹的文学性出发,着眼于李煜词的艺术特色的。“李煜词的本色和真情性,在三方面显得很突出:一、真正用血泪写出了他那种亡国破家的不幸,非常感人;二、本色而不雕琢,多用口语和白描,词篇虽美,却是丽质天成,不靠容饰和词藻;三、因纯情而缺少理性节制。他在亡国后不曾冷静地自省,而是直悟人生苦难无常之悲哀:‘人生愁恨何能免’、‘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把自身所经历的一段破国亡家的惨痛遭遇泛化,获得一种广泛的形态与意义,通向对于宇宙人生悲剧性的体验与审视。”“正是由于李煜以其纯真,感受到了‘人生长恨’、‘往事已成空’那种深刻而又广泛的人世之悲。”教材在列举《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之后评述道:“词中不加掩饰地流露故国之思,并把亡国之痛和人事无常的悲慨融合在一起,把‘往事’、‘故国’、‘朱颜’等长逝不返的悲哀,扩展得极深极广,滔滔无尽。一任沛然莫御的愁情奔涌,自然汇成‘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景象气势,形成强大的感染力。”教材评述《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则是“从生活实感出发,抒写心底的深哀巨痛。‘流水落花春去也’,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在;‘别时容易见时难’,又扩展为一种普遍的人生体验。也是寄慨极深、概括面极广,能引起普遍的共鸣”⑨。
文学史的编写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至本世纪的今天,个人的、集体的、中国的、外国的,数量不下三十套(本)。只要谈到词,必定会谈到五代南唐的词;论述到了南唐的词,李煜词则是不能宕开的一笔。而对李煜词的介绍,多数是从词本身的艺术特色出发,以此作为介绍的主线。
“相对于敏感的政治文化意识形态,艺术生命往往经历着超越政治历史语境的更迭和淘汰的过程。随着历史语境的变迁,在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的价值递减的同时,艺术审美价值的可比性却在递增。”李煜的词便是这样,在经受了历史的考验后,其艺术价值和审美积淀越来越得到读者的肯定与欣赏。这是一种无限的生命力,“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作者简介:蔡菡,暨南大学中文系2003级硕士研究生。
①金元浦:《接受反应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年2月版,第428页。
②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4页。
③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见《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4月版,第214-第215页。
④⑤⑥《人间词话》第4页、第5页。
⑦何其芳:《关于李煜词的讨论》,见《何其芳文集·第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64页-第172页。
⑧南帆:《隐蔽的成规》,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66页。
⑨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6月版,第455页-第456页。
参考文献:
[1]金元浦:《接受反应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年2月版。
[2]陈厚诚,王宁:《西方当代文学批评在中国》,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版。
[3]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9月版。
[4]袁行霈:《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6月版。
[5]游国恩:《中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8月版。
[6]田居俭:《李煜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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