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童话的回归与超越

作者:张芙蓉




  浆果——童话般的浆果,因为经霜而分外甘甜,它是小说童话色彩的精髓所在,也是作者借以超越的基点所在。迟子建用朴素炽热的情感,赏心悦目的文字倾心描述了这甘甜醇美充满诱惑的浆果,还有那各式各样采摘浆果的人们。
  平日里“下田时脸上就总是挂着霜”的王一五和他“瘦削枯黄得像棵秋天的狗尾巴草”却偏偏喜欢画画的儿子“豆芽”,宁可采摘浆果而死活不愿秋收,进了林便如鱼得水,大显身手;精明无比的曹大平夫妇在浆果身上寄予了无数人生的美梦,为了实现这些美梦,不惜冒险涉水,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耽搁了秋收,还险些丢了性命;还有那个命运多舛年纪轻轻就白了头的苍苍婆,在采摘浆果的过程中竟然领悟出人生的真谛,明白了“钱是什么?不就是一张落叶么”的道理。于是“让自己的肚子充当了都柿的容器”,在醉意朦胧、步态逍遥、轻歌曼舞中享受迟暮之年的欢乐。只有那“言语木讷,思维迟钝,严重智障”的双胞胎兄妹大鲁和二鲁,谨守父母“春天播完种,别忘了秋天下了霜就秋收”的临终遗言,对全村人的疯狂采摘无动于衷,只忙着刨土豆、砍白菜、腌酸菜、打猪草、备饲料,将一年的收获忙回家。就在“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时,“他们抬头眺望着远处金井的山峦……相视而笑了”。
  浆果的寓意是深长的,迟子建赋予了它多重的审美内涵,它与人一样,“也是有秉性的”,一直自由自在地生长在大山中,享受着自然的滋润和人们由衷的喜爱,是人们农耕生活的点缀。然而,一个来自大山外的人将浆果的秉性颠覆了,它成了人们眼中各种欲望的象征和实现各种欲望必不可少的载体。当浆果从生活的点缀转而变成生活的全部时,金井人的世界被这小小的浆果颠覆了!唯有顺天应时的兄妹二人独享殷实的生活。其实大鲁二鲁也有对人生欲望的追求,他们在秋收的间隙也采摘了浆果,只是在他们的潜意识中知道那些香醇甜美的浆果不是生活的全部,因而将那一粒粒经霜而红的野刺莓串成了火红火红的项链戴在二鲁的脖子上,为它们做了最美的镶嵌。这一笔仿佛“穿越云层的晴朗”,驱散了人们心灵上空的阴霾,照亮了人性荒芜的家园。苏童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迟子建)也许是现实生活的旁观者,她也许站在世界的边缘,但她的手从来都是摊开着,喜悦地接受雨露阳光。”迟子建就是如此这般从“简单的事物中看出深刻来,同时又能够把一些似深刻的事物给看破”,并且借助“童话”这一再简单不过的文学样式散发出作品应有的精神光辉。
  童话是典型的二元对立模式的文学形式,它通过化解美与丑、善与恶、现实与欲望之间永恒对立的矛盾冲突,超越精神的焦虑与困惑,交还心灵的和谐与平衡。也许有人会以为童话的外在形式太过于浅薄,一部真正庞大厚重、波澜壮阔的小说仅仅凭借童话的形式是难以构建的,然而,迟子建独独偏爱“童话”,钟情童话的世界,她有她挚爱的理由:“我喜欢神话和传说,因为它们就是艺术的温床……神话和传说是最绚丽的艺术灵光,它闪闪烁烁地游荡在漫无边际的时空中。”“尽管我如此热衷于神话和传说,但我也迫切感觉到它们正日渐委顿和失传。因为生活正变得越来越琐碎、庸碌和公式化。人的想象力也相对变得老化和平淡。所以现在尽管有故事生动的作品不停地被人叫好,但我读后总是有一股难言的失望,因为我看不到一部真正的优秀作品所应散发出的精神光辉。”所以她别具匠心地以简朴的童话形式化解美丑的对立,揭示善恶的本源,抚平情感的创伤,交还心灵的和谐,诠释幸福的意义。事实证明她的钟情和偏爱给读者也给她自己带来了和谐平衡、喜悦满足。正是缘于她“有意逃避瞩目与喧哗”、渴望宁静与安逸之特立独行的个性,她对纯真的渴望,对淳朴的挚爱,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幸福的诠释,使得“童话”这个古老而简朴的文学样式具有了现代浪漫抒情的气味和人生哲理的意味。当那如山泉般纯净,如野菊般烂漫,如孩童般纯真,如圣母般博爱的情怀从一个个“童话”中飘溢出来时,我们痴迷,我们陶醉!意大利著名的后现代主义作家伊泰罗·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骑士》),运用中世纪古老而浪漫的罗曼史和骑士传奇,奇异荒诞的童话情节和叙述形式指涉了现代人生存的各种困境和心态,使古老的传奇与童话焕发出震慑人心的奇幻色彩。与《我们的祖先》三部曲相同的是,《采浆果的人》同样凭借超凡但又绝对符合现实的想象力,利用童话形式深刻揭示了现代社会与人的个体之间的矛盾及其对人类心灵的扭曲和戕害;与伊泰罗·卡尔维诺所不同的是,对于现实的桎梏和精神的羁绊,我们更多地看到他的无奈,卡尔维诺所谓的“解脱” 事实上只是一种并不彻底的逃避,而迟子建则棋高一着、略胜一筹,面对现实的桎梏和精神的羁绊,迟子建表现出一个作家超凡的智慧和执著。的确,就《采浆果的人》中构造的“桃花源”而论,童话式的构架并不显得有多么重要,对“童话世界”的向往也并不显得有多么深刻,重要的是,在小说中我们不仅看到了迟子建对于现代人类生存困境的透彻理解,更看到了她对挣脱困境的执著追问、深层思索以及日趋完美的温情表达:在喧嚣庞大的现代经济不断冲击并意图摧毁温馨和谐的乡村文明时,金井村宛若世外桃源的童话世界还能坚守住那一方纯洁宝贵的阵地吗?还能执著于人类最朴实的愿望而不堕入欲望的深渊吗?在当今物欲横流危机四伏的现代社会,人类精神世界的“桃花源”还有重建的可能吗?迟子建用她自己独特的人生体验和感悟,为我们打开了人类精神家园古朴庄严的窗口,让里面的“童话世界”经受着风雨的洗礼和阳光的照耀。
  正如吴义勤所言:“迟子建并不是一个陶醉在自己创作成就中不能自拔的作家,清醒的自我反思,以及对自我突破和自我超越可能性的不断探寻,也是贯穿她小说创作之路的一条重要线索。”也如她自己所认为的,一个作家一成不变是非常可怕的,但变化总是悄悄的,就像一个人的成长。作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迟子建用《采浆果的人》为我们构架了一个思想的空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想的可能;同时《采浆果的人》也令她的“童话情结”拥有了得以回归与超越的平台。
  
  作者简介:张芙蓉(1968- ),山东荣成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3级文艺学博士生,江苏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研究。
  
  参考文献:
  [1]迟子建:采浆果的人,当代[J].2004,(5).
  [2]张红萍:论迟子建的小说创作,文学评论[J].1999,(2).
  [3]方守金:北固的精灵[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152 .
  [4]迟子建:梦开始的地方,小说评论[J].2002,(2).
  [5]苏童:关于迟子建,当代作家评论[J].2005,(1).
  [6]毕淑敏:迟子建印象,作家文摘(报),2002年9月5日.
  [7]吴义勤:狗道与人道,当代作家评论[J].2004,(3).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