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童话的回归与超越

作者:张芙蓉




  摘要: 迟子建擅长利用童话或神话的形式、饱含寓意的故事内容来揭示现代社会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她早期的童话小说中太过温情的笔触,有时在一定程度上阻遏了她对人性邪恶、社会残酷的准确把握和深层探究,后期由“童话小说”向“神话小说”的转变逐渐弥补了这一缺憾。《采浆果的人》是迟子建后期小说创作中“童话”模式的又一次回归,是对自我的再次超越和突破,显示了作家对现实更深入的观察与思索,对现代生活中人性善恶、世相美丑的深层追问。
  关键词:迟子建 童话 回归 超越
  
  传说有一种小鸟,叫寒号鸟。夏天长满了绚丽羽毛的寒号鸟,样子十分美丽。于是它整天摇晃着羽毛,招摇过市。暑往秋来,其他的鸟儿们有的开始结伴飞到南边过冬,留下来的,就忙着积聚食物,修理窝巢。只有寒号鸟,既没有飞到南方去的本领,又不愿辛勤劳动,仍然是整日东游西荡,到处炫耀身上漂亮的羽毛。寒冬来临,鸟儿们都回到他们温暖的窝巢里。而羽毛尽落的寒号鸟无家可归,夜间只能躲在石缝中,冻得瑟瑟发抖,不停哀号:“好冷啊,好冷啊,等到天亮就造个窝啊!”天亮后,温暖的阳光又让寒号鸟忘记了夜晚的黑暗和寒冷,于是它又不停地唱着:“得过且过!得过且过!太阳下面暖和!太阳下面暖和!”就这样寒号鸟一天天地混着,始终没能给自己造个窝,最终冻死在岩石缝里。
  阅读迟子建的小说《采浆果的人》引起我对“寒号鸟”传说的联想,无论是在叙事形式还是内在意蕴上,两者都有着貌合神似之处,可以说《采浆果的人》是迟子建“童话情结”的又一次回归。
  
  金井的山峦,就是大鲁、二鲁的日历。雪让山峦穿上白衫时,他们拉着爬犁去拾烧柴;暖风使山峦披上嫩绿的轻纱时,他们赶紧下田播种;山峦一层一层地由嫩绿变得翠绿、墨绿时,他们顶着炽热的太阳,在田间打垄、间苗、锄草和追肥;而当银光闪闪的霜充当了染匠,给山峦罩上一件五彩的花衣时,他们就开始秋收了。
  
  迟子建以她惯有的充满灵性的诗意叙述,为我们书写了一个怡然自得、快乐和谐、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桃花源”,或者说更像一个情趣盎然、绚丽多彩的童话世界,在她细腻舒缓、诗一般流动的叙述中,短篇小说《采浆果的人》再次借助童话的外在形式和隐含意义显示了一个创作者超前的思想与姿态以及对生活独到的艺术把握。
  张红萍在《文学评论》一九九九年第二期撰文中将迟子建的小说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她前期的那些小说,也即被评论界认为是稚嫩的那部分小说,我将这部分小说定义为‘童话世界’,而将此后评论界认为成熟的小说定义为‘神话世界’。这里所说的‘神话世界’,也即精神世界,心灵世界,是小说不同于现实的灵魂世界。迟子建的小说由‘童话’而为‘神话’,这就是迟子建小说的变化和变化特色”。 由“童话”而为“神话”的转变一方面说明了迟子建创作的日趋成熟,另一方面也凸显出“童话”“神话”乃迟子建创作中挥之不去的浓郁情结。迟子建小说的童话时期是以《北极村童话》为代表,神话时期是以《秧歌》等为代表,两个创作时期的变化具体表现为后期创作较之前期充满了更加丰富强劲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体现出对生活更为深刻透彻的理解与感悟,语言也由空灵、诗化转向平实质朴。
  自《北极村童话》始,对于童年视角叙述的钟情,造就了迟子建特有的价值取向和审美风格,《沉睡的大固其固》《北国一片苍茫》《雾月牛栏》《重温草莓》等皆体现了由此带来的浓厚的个性化色彩:诗化了的情感结构、灵动纯净的语言以及诚挚的对辛酸生活的温情表达。此后,《秧歌》《旧时代的磨房》《伪满洲国》等创作则日趋雅致朴素——朴素的事物,朴素的情感,朴素的生活,朴素的语言。用迟子建自己的话说:“我喜欢朴素的生活,因为生活中的真正诗意是浸润在朴素的生活中的。”但尽管如此,她那特有的创作灵感、表现风格、“童话世界”的痕迹,仍然时时地激发起人们内心世界的波澜。发表于二零零四年五月的《采浆果的人》就不能不说是迟子建童话模式的又一次回归,对自我的再次超越和突破。小说通过一次采收浆果事件带给金井村民的巨大变化,渲染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即不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微利、蜗角虚名而因小失大、逐本求末。迟子建那寓意鲜明、具象生动的叙述显然是借助了她所钟情的童话构架,那只一味炫耀自己华丽羽毛的寒号鸟留给我们童年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金井村急功近利的村民们因为没能参透生活的本质,在“欲望浆果”的诱惑下舍弃了生活的“命根子”,从而搬演了现代版“寒号鸟”的童话。
  “金井是个小农庄,只有十来户人家。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从来没有事情能阻止得了秋收”。朴实精练的寥寥数语迅速勾勒出金井村世世代代小农精耕的自然经济形态和这方土地上正在演绎着的生生不息的和谐生活。正如作者其他小说中惯于构造的自足环境一样,金井村是一个没有烙上时代印记的“桃花源”,金井人谨记“民以食为天”的根本,恪守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祖训,“像根缜密坚实的绳子”年年岁岁过着平凡而又充实的日子。然而,“一辆天蓝色的卡车”打破了这个小农庄的宁静与安乐,由“天蓝色的卡车”和“那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的收浆果的人”带来的一次采浆果的商业行为,将金井村一日之内卷入了整个世界现代化的喧嚣运行之中。于是一年一度的秋收被那些汇集在一起的小而甘美的浆果化成一排“锐利无比的牙齿”生生地咬断了,正在“秋收的人们扔下了手中的镐、铁齿、镰刀、耙子等农具”,“纷纷回家拿起形形色色的容器,奔向森林河谷……”开始了疯狂然而致命的采摘行动。正当金井人因为忘乎所以地采摘浆果而错过一个又一个晴朗的收获日子的时候,当收浆果的人带来的那些空坛子渐渐装满了的时候,大雪悄无声息地“乘着冬天的雪橇来了”,一夜之间,“金井人一年的收获,就这么掩埋在大雪之下了。大地彻底封冻了”。一家老小包括牲畜们赖以生存的土豆、白菜和红红的萝卜“好端端地就被冬天给糟践了”。金井人脸上摘浆果换现钱的喜悦转瞬间已变成凄苦懊丧和恐慌了。
  《采浆果的人》对于童话形式的借鉴是显而易见的,饶有情趣的外在形式和明白晓畅的隐含意义正是这篇小说的鲜明风貌,但如果仅此而已,迟子建带给人们的震撼就不会那么强烈了。迟子建早期童话小说中太过温情的笔触,有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对人性邪恶、社会残酷的准确把握和深层探究,而《采浆果的人》则在童话形式的回归之际,倾注了对现实更深入的观察与思索,对现代生活中人性善恶、世相美丑的追问。她早期的童话世界“源自于她童年、少年的生活,这些生活是美好的纯净的,但也是狭隘和逼仄的。对她自己是真实的,而对更广大的读者来说就有它的不‘真实’的一面,所以力度是有限的”。这一不“真实”的感觉在《采浆果的人》中销声匿迹。童话般的金井村似乎是不真实的,那是作家给故事披上的梦幻般的外衣,但发生在金井村的事情却是真实的,它几乎可以随时发生在我们身边,因而故事带给我们的感受也是真实而深刻的。事实上人人都能读懂《采浆果的人》所蕴涵的道理,甚至会认为这个打小就耳熟能详的道理实在太简单,但恰恰因为越是简单的道理就越是容易被人们的经验忽视,被社会的记忆遗失,被岁月的年轮湮没。如作者所言:“我希望能够从一些简单的事物中看出深刻来,同时又能够把一些似乎深刻的事物给看破,这样的话,无论是生活还是文学,我都能够保持一股率真之气、自由之气。”所以迟子建举重若轻从容不迫地讲了这个故事并且将它讲得如此娓娓动听、发人深省,充分显示出了她的卓尔不群,她的超前敏锐和无限智慧。她就像一个智者,将故事建构在童话框架中,以深入浅出、饶有情趣的童话叙述形式,捡拾起千百年来积淀于人们心中的悠久历史和文化,昭示出千百年来渗透进人们心中共有的心理倾向,放飞萦绕人们心际的久远梦想,生发令人深思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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