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异化文明的批判与回归自然的主题

作者:苗福光




  与拉格比相对照的是梅勒斯的森林。“这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早生的蒲公英开着太阳似的花,新吐蕊的雏菊洁白如雪。榛树丛中,半张开着的叶簇上悬垂着尘灰色的最后的柔荑花,好似一副花边。黄色的燕子草现在已满地簇拥,相互拥挤,黄光闪耀。这黄色,是初夏那强有力的黄色。报春花遍地都是,有几分无拘无束,茂密的报春花再也不羞怯了。绿油油的风信子宛如大海,像玉米般高耸着一串串蓓蕾。驰马径上勿忘我乱蓬蓬地繁生着,耧斗菜乍开着紫色的花苞,灌丛下面,蓝鸫的蛋壳偶尔可见。处处是蓓蕾,处处是生命的突跃!”“也许这就是一个未被奸污的地方。未被奸污!整个世界都被奸污了。”梅勒斯的森林又是一个绝妙的象征:一个生机盎然、生态平衡的原始自然的世界。
  《查》中这样截然对立的描述随处可见,实际上几乎所有场景要么被安排在诸如代表机械文明的拉格比和城市,要么被安排在代表生态自然的梅勒斯的原始森林。
  2.异化的人类和“自然之子”
  在《查》中,劳伦斯用他自己最喜欢的对比手法描述了两种不同的人类:异化的人类和“自然之子”。克利福德在和康妮结婚一个月后就去了佛兰德战争的前线,“六个月后又被运回了英国,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身体七零八碎。……不过胯以下的身体,却永远瘫痪了”。克利福德在战争中受伤,以至于下半身“永远瘫痪了”,但是他并没有“一蹶不振”,他坐在“一个装有小马达的轮椅上”,这样他就可以四处转转了。劳伦斯在小说开始时就用淡淡的几笔描绘出一个高度异化的人物——克利福德。战争是文明的疾病,克利福德被战争所伤害,暗含的寓意就是文明对他的阉割,使得他失去性功能——人类活力的源泉(劳伦斯的观点)。不光是克利福德被文明所阉割,整个上流社会几乎所有的男性都是一群和阉割相差无几的人。劳伦斯给本书命名为《Lady Chatterley's Lover》,其中“Lover”用的是单数,但是书中“查特莱夫人”却有许多的情人“lovers”,劳伦斯为什么不加“s”呢?这决不是一个偶然。康妮虽然已经“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对方(她的德国情人)”,但是德国情人却在战争中死去了,她“痛哭了一场”后“内心深处却忘记了他们,他们不复存在了”。而德国情人在康妮看来不过是“馋嘴的孩子”,康妮从她的德国情人那里没有获得“灵与肉”合而为一的性爱,就此看来,这不能算是真正的“情人”。而米凯利斯则在性爱中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然后畏缩在她(康妮)的胸脯上,恢复他的厚颜无耻,而她则茫然,失望,不知所措”。邓肯只想画康妮的裸体,却从不想和她做爱。他们虽然都是康妮的情人们“lovers”,在劳伦斯看来却不是真正的“情人”,唯一能够和康妮“灵与肉”结合的只有梅勒斯一人,故而才是单数“lover”而不是“lovers”。
  克利福德、查尔斯·梅、哈蒙德、汤米·杜克斯基本上都是一群性无能的男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上流社会的文明人,却是被文明所异化的人。劳伦斯这样描写他们不过是他对文明造成的人类异化的一种叱骂和讨伐。我们再来看看康妮眼中的在机械文明下的人们吧:
  
  特弗沙尔!这就是特弗沙尔!快乐的英格兰!莎士比亚的英格兰!不!这是今日的英格兰,自从康妮来到此地住下以后,她才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这里出产着一种新的人种,这一个人种对金钱、社会和政治层面一清二楚,而人类应有的自然的、直觉的官能在他们身上却是死的,死灭的。行尸走肉,全都是行尸走肉,但是他们的另一半却极为清醒。这一切使人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产生一种冥界的感觉。这里是冥界,是难以预测的。我们怎么能明白行尸的反应呢?康妮看见一队大卡车,里面装满了设菲尔德钢铁厂的工人,一些怪异、变形、模样像人似的不大点儿的东西,前往马特洛克远足,她的心中不禁一阵气馁,想到:啊,上帝,人类自己做了些什么?人类的领导者们对自己的同胞做了些什么?他们把人类弄得人性泯灭,现在世上再没有友情关爱了!只是噩梦一场!
  
  这就是劳伦斯描写的在机械文明下的人们,他们都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只有空壳一样的肉体,康妮说:“……世界各处都一个样:扼杀人类的现实,……只剩下一些忙于琐事的小机器。”人们都被机械化了,变成了机械化的人类,异化的人类。上流社会如克利福德男爵们就是“领导者们”之一,克利福德男爵是一个“孩子”与“超人”的混合体:“沉溺于私人情感,他那男子汉气概的全然消失,这一切似乎也给予他一种第二天性,这种第二天性是冷酷的,是充满幻想的,是精明于事业的。在事业上,他确实是超人的。”克利福德已经失去了人性,谈到“感情”就是一个“小男孩”,但是在开采煤矿事业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人”,是一架机器。
  而与这种异化的人类相对的则是“自然之子”。劳伦斯在不同的作品都塑造了自然之子的文学形象,如《白孔雀》中的乔治、《儿子与情人》中的保罗、《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伯金,梅勒斯就是《查》中的自然之子。这些自然之子们有一些共同的特点:他们都从人类文明代表的城市“逃入”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他们一般没有受到太多人类文明的腐蚀,因而是天真的;他们都试图摆脱和痛恨人类的现代机械文明,并努力寻求自己的幸福生活;他们差不多都曾经受到人类文明的伤害,心灵上的或者是肉体上的。
  梅勒斯是克利福德男爵的一个猎场看守人,是一个下人,一个奴仆。但是他却和克利福德男爵等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品性;康妮在第一次走入森林偶然看到赤裸着上半身正在洗澡的梅勒斯,她就“浮想联翩”:她看见肥大难看的马裤褪到纯净、精巧、洁白的臀部,胯骨若隐若现,那种孤独感,那种一个生命的纯粹的孤独,深深感动了她。那完美、洁白而孤独的胴体,它是属于一个独自居住、心灵也孤独的生命的。除此之外,还有那纯洁生命的美丽。那不是物质之美,更不是身体之美,而是一种闪光,是热度,是一个生命的白色火焰,以可以触摸的轮廓显现出自己:肉体!
  梅勒斯独自居住在拉格比周围的原始森林里,他虽然是个矿工的儿子,却能说标准的英语,但梅勒斯一般只说家乡的土话。他本来有机会在战争中被提升为上尉,但是他拒绝了步入上流社会的提升,不愿意和那些“文明人”同流合污。他就这样回到了森林里,回归到大自然里:独居在一所小木屋子里,养几只小鸡,和猎狗为伴。他很清楚机械文明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所以他远离文明的人类。在康妮的眼里他是孤独的,但是他的身体里却闪耀着生命和活力,“一种闪光,是热度”,是活生生的“肉体”,是一个没有被文明异化的、真正的“男子汉”。他本想独居在森林里了此一生,但是康妮的出现改变了他。
  劳伦斯在《查》中创造出康妮这个具有极大象征意味的女人:康妮最终决定离开身体残废和“心灵瘫痪”的克利福德男爵而选择要和梅勒斯结合,这正是劳伦斯借康妮而表现自己痛恨人类文明、“回归自然”的生态哲思。康妮决定抛弃克利福德男爵,她厌弃了虚假的上流贵族生活和毫无生气令人窒息的拉格比,她走入了森林——大自然,遇到了梅勒斯,和他灵与肉地交合。康妮和梅勒斯在森林里大雨中的裸体交欢是作者劳伦斯的“野性的呼喊”,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狂欢精神的体现,是人类幸福的欢歌。在此,劳伦斯的“回归自然”的生态哲思也表现得昭然若揭:人类应该回归到大自然里去,恢复生命的活力,从而幸福快乐地生活。
  总之,在人类第三个千年刚刚开始的世纪初,生态环境变得更加令人担忧,事关人类自身的生死存亡。而近一个世纪前不被人们所理解的《查》中表现的“回归自然”的生态哲思现在终于被人们所认识,由此看来《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自然的归来也就不无道理了。
  
  作者简介:苗福光(1976- ),山东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中西文论。
  
  参考文献:
  [1]劳伦斯.劳伦斯散文[M].毕冰宾等译.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1年.
  [2]劳伦斯.查特莱夫人的情人[M].赵苏苏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年.
  [3]David Mazel(ed.)A Century of Early Ecocritism, Athens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2001.
  [4]Cheryll Glotfelty and Harold Fromm (ed.): The Eco-criticism Reader: 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 A-thens: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96.
  [5]王诺. “生态整体主义”辩[J]. 读书, 2004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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