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我爱你,与谁有关?

作者:张淑娅




  摘要: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所讲述的惊世骇俗的爱情让无数人为之动容。近期,新锐导演徐静蕾将这部外国男性的作品改编为中国女性电影版本搬上了银幕,引发了人们对爱情的重新审视。“我爱你,与你无关”,这看似独立自尊的女性爱情宣言,究竟是爱的纯粹还是爱的麻醉?文章试图以女性视角通过对小说与电影中所展现的女性形象的分析,指出当代女性应该冲出男权话语中女性滞定形象的禁锢,建构真正独立平等的爱情观。
  关键词:审视 女性视角 男权话语 滞定形象 建构
  
  斯蒂芬·茨威格 (1881-1942)是享有世界声誉的奥地利作家,尤其擅长通过刻画女性心理来塑造女性形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下简称《来信》)是其代表作之一,讲述的是一位女子在弥留之际饱蘸着一生的痴情,写下了一封凄婉动人的长信,向一位作家如泣如诉地坦露了她十几年来单相思的感情痛苦。
  一九四八年,美国曾根据这部小说拍摄过一部电影《巫山云》。近期,中国新锐导演徐静蕾将这部小说改编为同名电影搬上了银幕。比较而言,这可谓是外国男性作品的中国女性电影版本。如果说茨威格的原著是一曲激情生命的诗化演绎,徐静蕾自导自演的电影则将原著中的炽烈奔放收敛为中国式的婉约隐忍。
  歌德早在十九世纪提出的“我爱你,与你无关" 似乎很符合小说和电影向我们阐释的爱情,而且也被电影用作爱情的现代性注脚,俨然成了现代独立女性的前卫爱情观。然而,这种惨烈如飞蛾扑火的所谓“纯粹”的爱情是以女人心灵和肉体的创伤为惨重代价的,其实是不自觉地陷入了男性话语中建构的“天使”滞定形象的泥淖。斯蒂芬·茨威格小说中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男性作家虚构的女性形象,而徐静蕾影片中的女人则不过是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被女性接受后,又通过女性反映出来的中国电影版本,兼带上了中国传统的含蓄色彩与伦理思想烙印而已。显然,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种非理性的自虐式爱情无疑是威胁到当代女性独立的自我价值与自尊的。
  
  一、炽烈痴情与含蓄婉约的叠合
  
  《来信》采用第一人称使读者通过一抹素笺了解到一个痴情女子的内心世界:她的炽爱、她的欣喜、她的疑惑、她的失望,时而如梦中呓语, 时而如暴雨急泻,如一曲凄凉、哀怨、忧伤的乐曲。其语言深挚感人令高尔基都为之动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由于她的形象以及她悲痛的心曲使我激动得难以自制,我竟丝毫不感到羞耻地哭了起来。”
  陌生女人富有理想色彩的精神渴求与爱情信仰的确让人感动,尤其在逢场作戏成风,爱情堕落为商品,婚姻变质成交易的时代,这种充满激情,不计后果的爱就更显得如污泥浊水中的亭亭白莲般弥足珍贵。
  然而,“陌生女人”这种“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已经躺在尸床上,也会突然涌来一股力量,使我站起身来,跟着你走”的单向度的爱,痴心忘我到近乎病态,几乎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实在不能算是一种健康正常的爱。她吻作家的手所接触过的门把手, 捡他在进门前扔掉的烟蒂, 晚上找借口跑到街上去看作家的房间里的灯光……陌生女人全然不顾地投身于爱情的烈焰中,然而她所爱的人从来就没有认出她来。她有过多次表白的机会, 但她又深深了解作家“喜欢无牵无挂”,“深怕干预别人的命运”, 所以她从不肯委屈自己的人格向他抱怨乞求。为此, 她忍受贫穷、疾病甚至去卖身, 只为抚养她与作家R 的爱情结晶。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以一纸绝笔信表白了她潜隐了一生的激情爱恋。
  在爱的境界中, “陌生女人”或许获取了自我存在或生命意义的某种程度上的满足。爱的力量使她的深层意识里不同程度地显示着一个自尊女子强烈的自我人格追求。然而,这种激情是非理性的甚至是病态的,这种爱主宰了她的一切行为,使她即使身心都残破不堪仍然心甘情愿。
  徐静蕾的影片将故事的背景置于上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政治风云变幻,人心动荡的中国老北平城,将炽烈激情幻化作安静舒缓。橘黄的色调,怀旧的氛围,配以飘渺忧悒的《琵琶语》,给故事增添了独特的美感。除了过犹不及与原著不够契合的旁白以及个别令人费解的演绎外,应该算是比较成功的改编。
  导演是用赞许和同情的眼光来看待影片里的女主角的。“我爱你,所以我希望我不成为你的负担;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幸福;我爱你,所以与你无关。”这看来似乎就是电影向我们阐释的爱情。影片试图以“当代女性在爱情里只关注自己的感受”来强调和凸现女性在爱情中的主体地位。因此,有人认为这是部彻头彻尾的女性电影,而且颇有些女权色彩。然而这种说法显然只是从主观出发,以虚拟的姿态,给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主宰能力做了想象性的拔高,而在客观上女性仍然处于被动、卑微的地位,无法改变感情上的依附性。
  其实,电影和小说从根本上看并无差别,同样都表现了对女主角牺牲与奉献的同情和赞美。只是影片将原著中的西方男性话语中的激情表达转换成了中国式的含蓄叙事,其中含有的女性自我价值的微弱觉醒和想象性的女性自我叙述,让人产生了女权表达的错觉。西式的炽烈激情也好,中国式的含蓄婉约也罢,小说与电影从本质上讲是叠合的。
  
  二、信仰与自虐——爱情的悖论
  
  根据精神分析家雅克·拉康的镜像理论,作家R是陌生女人的“他者”,是她的镜像。十三岁的小女孩与寡居的母亲过着清苦的生活,精神上的孤寂使其幻想的客体——作家R围上了一圈奇异神秘的光环,从而使这种想象中的客体在自身凝聚了存在的意义和标准。因而作家R那“甜蜜的微笑”“温存的目光”,才对她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力量。于是单相思的苦恋被她自己的执著和幻想所美化了, 她完全沉迷于自己编织的爱的罗网里, 苦心经营着她那毫无回报的爱。
  陷入这种单向度的爱的女性普遍将这种为爱而牺牲的行为上升到了类似宗教的高度,“她宁愿受奴役的愿望是那么强烈,以至在她看来这种奴役表现了她的自由……她通过她的肉体、她的情感、她的行为,将会把他作为最高的价值和现实加以尊崇;她将会在他面前把自己贬为虚无。爱对她变成了宗教”
  精神分析学家海伦·多依奇在《妇女心理学》中认为:女性人格中最显著的三个特征是被动性、自我虐待和自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信》实际上讲的就是一个女人像教徒一样对她爱的偶像的崇拜,是靠精神力量给自己树立一个虚构神?,并通过单方面的牺牲和奉献——事实上的自虐——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和自我解脱与升华。然而圣徒即使通过自我牺牲,也永远不会和神平起平坐,女人也同样永远不能通过牺牲和自虐而成为和男性地位相同的物种,相反,这种牺牲恰巧证明了她的从属性——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悖论。
  原著与中国版影片中,陌生女人由于与对方地位悬殊而形成女性惯有的卑微心理,又由于女性实现自我的途径是如此狭窄,因此她唯有用精神和生命的牺牲去维护上升为信仰的爱情。这种牺牲的动力就是建立在自虐基础上的精神满足。故事里的女人为她爱的人等待,为他忍受歧视与痛苦,为抚养他们的爱情结晶不惜堕入风尘,最后甚至为他放弃生存的机会。到死为止,也只是在乞求她精神寄托的对象相信和承认自己的存在。女性为了实现自己爱的信仰,往往陷入自虐而不自知的境地,甚至对这种自虐自我怜悯和欣赏。在虚拟的幻想空间里,她的自我无限扩大,几乎涵盖一切,而在现实中,她只不过是被别人或被自己夸大的情感主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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