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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照之象,务先博观

作者:闫月珍




  
  三、 意象的“体”与“态”
  
  意象的“体”,即诗歌文本结构中意象通过组合形成的整体。意象的“态”,即诗歌中意象的流动,流程。前者是整体直观的,后者是内部微观的。就诗歌的语境层而言,诗歌文本结构中,任何一个相对独立的意象都是与其他意象相联系而存在的,它的存在会激活与它相联系的其他意象,这些意象的组合就构成了一首诗意象的总体。艺术家总是从一定的意象创造出发,而同时,将意象的创造推进到意境的创造。可以说,在意境系统中的意象,全都处在耦合关系中,发生着内在的有机联系。意象的这种整体性从微观上看体现于意象的“态”,即流动性,意象的组合过程。使意象有机联系起来成为一个系统的中介,是艺术创造过程中的情感和想象。
  诗歌意象的组合方式基本可以分为有序式和无序式两种。有序式组合,是指意象的组合是依照某种外在的、可感的顺序或联系进行有层次有逻辑顺序的更迭与转换。意象的有序式组合一般按时间或空间的推移得以进行,在鉴赏中我们循着这样的时空轨迹便可以把握有序式组合的基本规律和特征。王维《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其中“新雨后”、“晚来秋”是时间意象,“松间”、“石上”是空间意象,在确定的时空背景上,出现了生动活泼的人物意象——“浣女”,这是有序式组合,主要是通过意象的相互转化和相互生发来实现,它有利于增加意象的密度与层次性,使作品呈现出立体的多元意象结构,从而扩大了作品的审美空间,使作品包蕴更为丰满的审美内涵。无序式组合,就是在营构排列意象时舍弃过程的连续性、因果性,以意象的自在生存方式摒绝时空的二维关系,以一种无序的心理活动切割时空使其中的意象得以自然组合,从而构筑成异常空灵的艺术境界,开阔而深邃的艺术空间。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春江花月夜》是这种无序式组合的典型。该诗以心理时间和心理空间为意象组合的线索,即初夜——午夜——残夜,眼前——遥远——眼前。又以春、江、花、月、夜五个意象的组合为其感情抒发的连接点,展现了一个空阔邈远的艺术空间。其中,诗人的情感又以“月”意象为线索,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云、扁舟、高楼镜台、砧台、鸿燕、鱼龙、思妇、游子等意象,流动组合成完整的如脉搏般跳动的抒情空间。全诗的感情色彩,由欣赏春江花月夜的欢快、轻盈,到江月长明、人生无穷已的怅惘,最后趋于月落中的感伤。在情感的转折过程中,诗人的宇宙意识、人生哲理,融化在一个由“月”统摄的宁静寥廓的意境之中。
  读者鉴赏诗歌,就要顺着作者情感的脉络,展开想象之翼,追摄诗歌生动流转的画面,开拓思维空间,从而随着意象的流动,融入于诗歌的意境之中。这是一个情感流动的心理过程。《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对于鉴赏者而言,这种“动”是鉴赏中喜怒哀乐有动于中的情感状态,是鉴赏中的“有我之境”。从细部看,作者情感脉络的连接点应加以把握,它一般出现在情感的“起”“承”“转”“合”处,有一个生动的意象在那里闪光;从总体看,就注意把握情感活动的演进态势,看它怎样随着意象的转变和组合而得以酝酿、蓄积、突破和平缓。
  
  以上从宏观角度谈了意象组合在诗歌中的表现形态。刘勰《文心雕龙·知音》说:“圆照之象,务先博观”,读者在探索一首诗歌的蕴涵时,就不仅仅要留心于局部的意象安排;他还要从宏观入手,对一首诗的意象给以总体把握,从意象的“意”与“象”、意象的“显”与“隐”、意象的“体”与“态”三方面作综合的观照,沿波以讨源,清晰地体悟到诗歌的表象美与内蕴美、图像美与意蕴美、静态美与动态美。这里以郑愁予的《错误》为例,说明意象整体在诗歌意境营造中的作用: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第一节点明这首诗的整体意象是“江南”,它奠定了整首诗的基调。第二节的意象“柳絮”、“城”、“街道”、“春帷”、“窗扉”营造了江南氛围特有的静谧和惆怅。莲花的可遇而不可求,柳絮的飘散无着,小城的冷清寂寞,都让人感到了低首徘徊中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情绪。而紧掩的“春帷”和“窗扉”则是寻觅的最终结果。首先,“莲花”和“柳絮”这两个季节性很强的意象点缀于其间,弥漫着对生命无可奈何的悲悯,正如郑愁予说:“究之再三,这即是佛理中解说悟境的‘无常观’了”,这是意象的象外之意。其次,这首诗比喻性意象、描述性意象和象征性意象并用,特别是第三节以“马蹄”象征游子,象征游子心中缓缓流淌着的对生命、对缘分的感叹;“马蹄”超越了表象的具体性而具有了“余味曲包”的审美效果。这首诗也正因此而余音袅袅,成为了一代绝唱。再者,这首诗的意象作为情感的凝聚,它推动了情感的起伏,从希冀、失落到低徊,我们感受到了“达达的马蹄”般舒缓地扩散开来的哀伤。游子对缘分、对生命无可奈何的悲悯通过三节诗层层渲染、层层深入,一点一点弥漫开来。我们必须循着意象的跳跃,才能体会到作者感情的波动。
  《诗格》谈诗歌创作指出“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搜求于象”即意象的经营,“心入于境”即意境的开拓,意象契合的结果生成了诗歌的意境。对于鉴赏者而言,“搜求于象”意味着对诗歌意象的观照,“心入于境”则意味着对诗歌内在之意的品味;循着诗篇意义的要津——意象,充分调动情感、想象和直觉参与到鉴赏中,才能达到对诗歌意境、意味的理解。
  
  作者简介:闫月珍,暨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
  
  ①苏珊·朗格:《艺术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30页。
  ②萧乾:《鉴赏文存》,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455、456页。
  ③罗曼·茵加登:《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陈燕谷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51页。
  ④王富仁:《心理距离与情绪感受——孟浩然〈春晓〉诗赏析》,《名作欣赏》1995年第5期。
  ⑤陈植锷:《诗歌意象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40页。
  ⑥李瑞腾:《说镜》,《现代诗导读·理论篇》,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2年版。
  ⑦郑愁予:《做一个单纯的诗人恐亦难以为继》,《郑愁予诗的自选》,三联书店,第3页。
  
  参考文献:
  [1]《会悟禅者的智慧》,《文艺研究》2001年第6期。
  [2]《80年代以来中国古代文论文化学研究的成就》,《文学遗产》2001年第4期。
  [3] 《镜意象与中国文人的内省意识》,《文学评论》青年学者专号2002年号。
  [4] 《现象学与中国艺术理论沟通的可能性》,《文艺理论研究》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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