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议论与唐诗中的议论

作者:何晓园




  相比之下,唐诗在处理诗中议论方面显然优于宋诗(总体而言),其原因有两点:
  一是将议论与形象描绘、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使议论能与生动的形象和深挚的感情在内在意义上互相契合,并在此基础上加深命意。如白居易的《红线毯》,先描写了最高封建统治者奢侈享乐,用红线毯铺宫殿的地面,让舞女在毯子上跳舞,接着又描写了宣州太守为讨好皇帝,毫不顾惜劳动者的辛苦,硬逼织工织地毯向宫廷进贡。最后,诗人忍不住自己的愤懑,向宣州太守提出了强烈的谴责和质问:“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指出宣州太守让人们浪费许多丝和劳力织红线毯,势必使许多人穿不上衣服,受寒受冻,这是夺了人衣去作宫殿的地衣。这个谴责当然是议论,然而这个议论是形象化的,是通过毯、丝、人衣、地衣等形象的语言表现出来的,不是抽象的理论文字。再如高适的《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蓂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这是一首著名的边塞诗,是描写唐代的征战生活的。诗中的议论都与形象描绘结合起来,如“身当恩遇恒轻敌”是议论,意思是说战士们受到朝廷的优厚待遇,所以把敌人不放在眼里,拼命同敌人战斗。但这句议论的前后均是形象,是一幅边塞苦战图,无形之中,这句议论融化在这幅苦战图里面了,几乎显不出什么痕迹。
  二是议论本身精辟警策,特别是纯议论的哲理诗更是短小精悍、发人深省。如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最后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议论,充满了哲理。又如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前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都是议论的。但这些议论都是形象化的,所以读起来非常生动。
  由此可见,议论并非诗之大忌。古人论诗,并非一概排斥“理”(“理”与议论常携手同行),明谢榛论诗强调“兴、趣、意、理”;清叶燮论诗强调“情、事、景、理”;清潘德舆论诗强调“神、理、意、境”,等等,其立论都没离开“理”字。虽然“理语”不一定要入诗,即议论不一定入诗,但诗不能出“理”外,不出“理”外的方式可以用形象,也应允许“说理”的议论。实际上,精彩的议论,既能感人,又能服人,对诗有莫大的好处。因此,与唐诗比较,虽然宋诗的成就未能达到唐诗的高度,但也应承认其各有所长,诚如钱钟书所说:“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论艺录》)这段话至少也说明,议论入诗并非完全是宋诗的不幸。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古今诗作中,我们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不少由于议论而导致诗味淡薄,使人读起来感到索然无味的劣品。清代著名诗人袁枚说过:“议论多而性情漓矣。”(《随园诗话》)“漓”,是稀少、淡薄的意思。这句话说得有道理但欠全面。诗情是浓郁还是“漓”,不在于议论的多少,而在于议论的优劣。议论得不好,一句就可以破坏全诗,议论得好,哪怕是全诗议论,也会成为传诵不朽的名作。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何晓园(1974-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讲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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