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艰难时世的跋涉者
作者:梁婷婷
再从亲情和爱情方面说。父爱是郁达夫终其一生的空白,这“空白之后则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悲哀、凄凉、无助的巨大黑洞” ⑧。孤儿寡母少不了困顿的折磨和邻里的欺凌,家庭的不幸成为其日后不灭的孤独感和始作俑者。这样一种儿时的记忆,与其不完满的生活如影随形,并深化为郁达夫自言的“凄切的孤单”。成仿吾在《沉沦的评论》中将主人公定义为“爱的缺失”者,这同样适用于诠释郁达夫本人。郁达夫与孙荃之间的婚姻来自于家庭的安排,用郁达夫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的亲爱她的和她的心情,也不过和我亲爱你们(指郭沫若、成仿吾)的心情一样”(《一封信》)。这种亲爱终究不可以说是恋爱。他对于爱情是感觉敏锐而要求强烈的,求又不得的痛苦让他表现出一种近乎变态的心理扭曲和宣泄。《还乡记》中看到那载着女学生、骂咧着从他身边驶过的人力车夫,竟升起一种嫉妒与悲愤:“你们这些可怜的走兽,可怜你们平时也和我一样,不能和那些年轻的女性接触,这也难怪你们的,难怪你们这样的乱冲,这样的兴高采烈的。这几个女性的身体岂不是载在你们的车上的么?她们的白嫩的肉体上岂不是有一种电气传导你们的身上来的么?虽然原因不同,动机卑微,但是你们的汗,岂不是为了这几个女性的肉体而流的么?啊啊,我若有气力,也愿跟了你们去典一乘车来,专拉拉这样的如花少女,我更愿意拼死的驰驱,消尽我的精力,我更愿意不受她们半分的物质上的报酬金。”
四
纵观郁达夫的整个人生经历,会发现他并不是那个留在我们印象当中的只会沉浸在肉欲刺激、微吟悲叹中的消极厌世者,而是在不断寻求并努力做出突破恶性循环的尝试,试图逃出这个“自由牢笼”,尽管这其中不乏逃避和颓废的时候,张梦阳曾在《郁达夫散文选集·序》中说,郁达夫是内热的。这种内热不仅体现在他发生“人生转换”的后期生活⑨,也深刻地反映在他的前期散文中。在他的自传之二《我的梦,我的青春》中那个“皮肤黝黑,臂膀粗大”的阿千是幼年郁达夫崇拜的英雄。在幼小的郁达夫看来,阿千生活得率性自在,“像是一部小小的自然界的百科大辞典”。终于有一天,他独自跟着阿千经历了一次冒险之旅,这是郁达夫幼小心灵的萌动所引发的几欲打破现状的第一次尝试。尽管并不一定是目的明确的,却象征着他的梦、他的青春中记忆深刻的一次“反逆”。生在反逆的时代,自然有一种反拨的心理。郁达夫念中学时,因为忍受不了教会学校那种“信神的强迫,祷告的叠来,以及校内枝节细目的窒息”,他参加了学校风潮而被开除,这件事在郁达夫的求学经历中应该说意义重大。这是对当时压抑氛围的一次主动、鲜明的反叛,是对生活常规的突破和自我内心的忠实,并在一定程度上促使郁达夫随兄赴日求学。他这样写道:“实在再也忍耐不住了,即使没有我那位哥哥的带我出去,恐怕也得自己上道,到外边寻求出路。”这种希望摆脱孤单、突破生活困境的愿望,一直伴随着郁达夫,与其日后在个性气质、心理行为方面的反叛与突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无望之中,漠然的我总觉得有一个‘转换转换空气,振作振作精神’的念头”,郁达夫曾试图用种种奇特的方法来突破内心苦闷的桎梏和精神煎熬。他将最爱的东西,故意毁成灰烬,使心里不得不生成一种惋惜悔恼的幽情,来暂时忘却苦闷,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手段来图一时的解放。他也曾因不堪内心的郁结而面对强烈的死的诱惑。例如:《还乡记》中越车自杀的举动;《还乡后记》中与妻子对泣,想了“许多谋自尽的方法”。“我愿背负了天下青年男女的肺痨恶疾,就在此处消灭了我的残生”(《海上通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行为是一种消极的、倒退式的“突破”,最终并没有使他走出悲剧命运的循环,从幼年的求学到孤独屈辱的东渡,再到无望的北国生活以及后来的家庭变故,郁达夫没有脱离过辗转奔走和精神孤独。如果说这种反拨状态更多显现出一种无奈和被动,那么郁达夫面对内忧外患、故国沉沦的时候毅然回国发展,以及积极投入革命援助事业这些行为是他对自戕自虐心境的最大、最为主动的突破。郁达夫并不像他自嘲的那般无所作为,正是他生命意识中强烈的忧国忧民的心态,才促使他对“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和深刻的探索,也使他在矢志的心理落差中承受着超越常人的精神痛苦。人生、艺术、甚至是政治理想上的错位与苦难⑩,使他在前期散文中发出了发泄激愤式或感伤式的声音。然而,这种情绪的极端剖析和露骨的直白显现出他那义无反顾的叛逆姿态,真挚之中包含的是英勇与无畏 (11)。言其“跋涉”,即指郁达夫面对生的苦闷所表现出来的一种主动的生命姿态。亦如郭沫若所下的断语:“达夫实在比我更要积极进取得多。”(《再谈郁达夫》)
(责任编辑:解正德)
作者简介:梁婷婷(1983- ),重庆市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5级硕士研究生。
①钱杏邨:《郁达夫》,《郁达夫论》,邹啸编,上海书店,1987年版,第4页。
②邹啸编:《郁达夫论·序》,上海书店,1987年版,第1页。
③成仿吾:《沉沦的评论》,《郁达夫论》,邹啸编,上海书店,1987年版,第73页。
④⑥⑧袁庆丰:《郁达夫:挣扎于沉沦的感伤》,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8页,第42页,第75页。
⑤赵李红编:《鸡肋集题辞》,《郁达夫自叙》,团结出版社,1996版,第3页。
⑦赵李红编:《大风圈外》自传之七,《郁达夫自叙》,团结出版社,1996年版,第3页。
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郁达夫的人生后期并不存在思想意识上的“人生转换”,因为爱国情怀和救国的政治意识是始终存在于他的精神理想中,但为了区别并强调郁达夫人生前后期所表现出来的差异,故暂且成为“转换”、“反转”。
⑩(11)刘纳:《说说郁达夫》,《从“五四”走来——刘纳学术随笔自选集》,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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