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美丽与残缺
作者:郭江惠
关键词:美丽与残缺 然环境 文环境 庭环境 性交往
现代文学大师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以其浓郁的地域特色,奇异的风土人情,广泛的人物生相以及如流水似行云般简洁蕴藉的文笔,倾倒了一代又一代读者。但是,从其作品诞生之日起,对他的评价就褒贬不一,尤其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一是“人性美”说,一是“人性的贫困”说,这两种对立的观点各有其道理但是又略显偏颇,我认为沈从文“湘西小说”中的少女形象是“美丽与残缺”的有机统一。
一
沈从文小说的主要贡献是构建了特异的“湘西世界”,他的湘西小说囊括了他最优秀的一批代表作,充分展示了他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几乎全部的艺术精髓,他对士兵、娼妓、水手、少女、寡妇等人有着不可言说的同情和关注,其中的少女系列格外引人注目,这些少女都是生长在湘西乡村十五至十七岁的可爱女孩子。 沈从文认为生命永远是美的化身,触目皆美,大凡写到女性,往往注入一种极温爱的情调,写到湘西少女时,更是将无尽的爱倾注于笔端,极尽呵护的,所以,他笔下的少女形象柔美如水、恬淡自然、天生丽质。例如《边城》中的翠翠、《萧萧》中的萧萧、《三三》中的三三等,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列举出一长串名字。她们或者温柔可人像一只多情的小兽物,或机灵聪慧仿佛天空飞翔的九头鸟,或纯朴勤劳如水边冲不走的石头,或天真稚嫩同尚未苏醒的梦,或痴情忠贞为爱啼血的杜鹃,或缠绵悱恻如被爱的豆荚宠坏的包谷等,她们是天使,是坠落人间的美,共同组成了绚烂多彩的少女群像。湘西少女不仅具有外在的美,而且更具有内在的美,她们绝无任何伤害他人的意识或行为,只凭借简单而执着的信仰生活着,是人性至善至美的化身。
但在美的氛围里弥漫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剧色调,这是因为她们的美与生命状态的残缺紧密相连,成为残缺的美。不过沈从文的湘西小说着力表现得不是崇高被毁灭的悲剧,而是写平实的善的悲剧,这种善的悲剧即生命状态的残缺,在每一个女孩身上几乎都有,表现为:1.家庭的残缺。这些少女的家庭几乎没有完整的,如,翠翠的父母为了爱先后死去,留下她与爷爷相依为命;三三的爸爸在三三五岁时“丢下碾坊同母女,什么话也不说死去了”;巧秀的妈妈“沉潭”而死;萧萧是个孤儿,寄养在伯父家;阿黑呢有父无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子、老年丧伴”乃人生之大不幸,缺少双亲疼爱,注定是无可弥补的生命残缺。2.情与爱的残缺。少女们进入花季后,都遇到了情感上的困惑,如翠翠所爱的傩送离家出走了,留下翠翠在渡口无望地守候;阿黑的恋人五明,因贪恋“原始的力与爱的自由”而毁灭了阿黑,阿黑死了;萧萧的恋人花狗呢,对萧萧始乱终弃……少女们的情与爱没有一个是完美的,悲凉萦绕在她们身上挥之不去。3.理想的残缺。在她们平静无波的生命与荒蛮无知的意识里,是混沌一片的天地,无所谓理想不理想的,但外界在有意无意中洒给她们点点“现代”的雨滴后,滋生出她们少女的种种梦想,例如萧萧,亲眼看看放“水假”路过家门口的女学生是她的渴望,甚至说让自己的儿子将来娶个女学生;三三呢,因为见到了养病的城市人而梦想去大城市走走……这些理想在今天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在当时却无法实现,成为少女们的奢望和梦而已。4.孤独。读沈从文的湘西小说,总感到这些少女是孤独的:其一形单影只,她们上无叔叔阿姨姑姑舅舅相来往,下无兄弟姊妹间的嬉闹,周围也无邻家伙伴一起玩耍,只能和小鸡小鸭小狗小鱼玩耍,而且活动范围也极其有限,基本限定在离家附近百米左右的范围;其二谁知我心?她们的心事、梦想与情怀无处倾诉无人倾听,只好向河中的鱼诉说,向天空歌唱,或者在梦中出现,那情景仿佛是大漠中的—缕孤烟,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少女们那孤独家园里孤独的身形,孤独身形下的孤独情怀释放出的是丝丝悲凉。
但是,这种残缺又是不可否认的一种美,正如断臂维纳斯,不能因为缺少胳膊就否认她的美,同样不能因为少女们命运残缺而指责其“简单”、“贫困”,否定其人性美。以翠翠为例,有人说翠翠“贫困就贫困在她始终等着而没有去主动追求爱情”、“翠翠的爱情悲剧,是由于当事人的主体性太弱引发的爱的责任事故,假如翠翠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思想解放一点,假如她能勇敢地追求爱情,就一定能得到爱情”、“能说这样的人性是优美健全的吗?能说这样的人性不是贫困简陋的吗?”换言之,人若不主动追求爱情就是人性的贫困,主动追求爱情就是人性的完满健全。其实在沈从文的湘西小说里,主动追求爱情的人物比比皆是,例如巧秀母女、翠翠妈妈,她们为爱不惜丢掉性命,我不知道她们的人性是否贫困和简陋,只知道她们的爱情至上令人震撼,如果翠翠也和她们一样,胆子大了步子快了那她也就不是翠翠了,我们要记得,翠翠不是《柏子》里的妓女,不是西方现代社会的都市女郎,她是久远年代里的情窦初开的只有十五岁的乡村小女孩,是作者塑造的与她们略有不同的一种生命形态,翠翠在爱情面前的被动与含蓄完全合乎她这一年龄阶段的心理特征。心理学告诉我们:“人的生理发展与心理发展是密切相关,在人的一大部分时间里二者是一致的,但青春期是一个极特殊的阶段,心理的发展具有矛盾的特点,在对待异性产生了好奇和兴趣,萌发了与异性相关的一些新的体验与感受,但是又不能公开地表达这种愿望与情绪,在心理体验上具有封闭性的特点,逐渐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因此,翠翠的害羞和等待是很正常的,她的心事关在心里不与人说也是正常的,谈不上贫困或简陋,恰恰相反,这却是一种美,一种优美,翠翠的美无声地净化着每个读者的心灵,给人以享受,所以我们喜欢翠翠那种羞涩的美与孤独时绽放出的迷人气质,这种爱缠绵、无穷、纯洁无瑕。在这里,让我们体会到了生命之流平静和谐地运行,仿佛与这些极柔极美的女孩融为—体,精神上达到无比的松弛舒畅,心旷神怡,整个身心都舒展宁静柔和,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美,那不正是人性美的体现吗?
这就是湘西少女,她们集美丽善良纯洁于一身,聚孤独残缺悲凉于一体,看似矛盾,实则真实,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飘逸与孤寂,是她们独特的风貌气质,所以,她们的美是维纳斯的断臂之美,是残缺的美与美的残缺有机地统一,而决不是极“美”或极“贫困”。
二
湘西少女生命形态的生成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湘西特定时代特定环境的特定产物。试从以下几方面分析:
自然环境湘西的地理特点是多山多水多树木花草多鸟兽鱼虫,也是现代人所崇尚的绿色生态环境,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湘西少女系列形象与其他系列形象如少妇人、老妇人、少年男子、青年男子、中年男子、老年男子相比,有着根本的区别,即少女是大自然滋养出的美丽精灵,是作家笔下美的化身!湘西的山山水水滋养了她们的生命,花鸟鱼虫哺育了她们的灵性,她们没有进过课堂,大自然就是她们的课堂,她们没有老师,大自然就是她们的老师,青青的山绿绿的树教给她们永不懈怠的生活信念,绚烂多姿的奇花异草教给她们摇曳的体态风姿,尤其是那一条条清澈透明的日夜不息的潺潺流淌的溪水,教给她们柔媚温善的气质,她们“到日光下去认识这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万会百物的动静”,沈从文只有逃学时才有的享受,对于她们来说,是时时刻刻拥有的,因此她们是湘西孕育出的一群画中仙子,是真正的大自然的女儿。例如三三的天地:“从碾坊往上看,看到堡子里比屋连墙,嘉树成荫,正是十分兴旺的样子。往下看,夹溪有无数山田,如堆积蒸糕,因此种田人借用水力,用大竹扎了无数水车,用椿木作成横轴同撑柱,圆圆的如一面锣,大小不等竖立在水边。这一群水车,就同一群游手好闲的人一样,成日成夜不知疲倦的咿咿呀呀唱着意义含糊的歌。”而且这“碾坊外屋上墙上爬满了青藤,绕屋全是葵花同枣树,疏疏的树林里,常常有三三葱绿衣裳的飘忽”。“这碾坊上游有一潭,四面有大树覆荫,六月里阳光照不到水面。”这种清净幽雅宜人的环境无疑赋予她们“美”的一面,但是自然环境并不蕴涵文化特质,“残缺”的形成则和少女们的人文环境、家庭环境及异性交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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