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矛盾与挣扎

作者:关熔珍




  在这一阶段, “超我”与“本我”之间矛盾重重,互不相让,展现一种不可调和,甚至是你死我亡的态势,导致“自我”的痛苦不堪。美少年的美定位为艺术的美。而对艺术的追求,对阿申巴赫而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工作。最终,“自我”倾向“本我”,加剧了“本我”的胜利。
  
  三、“本我”的彰显:阿申巴赫之死
  
  第三阶段则是留在威尼斯直至死亡的这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内,“本我”得到了充分的控制权,“本我”中的性本能冲动日趋明显。以往的那种严谨自律,工作第一的概念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他随着心灵内在本能地生活,“为今后能穿着丝衫在海滩上消闲,晚饭时又能穿着合适的夜礼服在餐桌旁露面……感到一阵喜悦”。在威尼斯的生活像是在他身上产生了魔力,让他着了迷,涣散了他的意志,使他感到快乐。“过去,一遇到可以排愁解闷、寻欢作乐的场合——不管在哪儿,也不管在什么时候——他总满不在乎,不一会就怀着憎恶不安的心情让自己再在极度的疲劳中煎熬,投入他每天不可或缺的神圣而艰苦的工作中去”,现在则只想“每天自由自在、痛痛快快地过,不用操心,不必为生活而挣扎”,以往那种认为旅游是不得不敷衍的事情的想法也早已消失殆尽。现在他仿佛置身于理想的乐土,在一个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国土里遨游。阿申巴赫每天早起,像以往赶什么工作似的,赶着去海滩上看塔吉奥,欣赏美少年身影上的每一条线条、每一种姿态、每一种可爱之处。这一切,他都非常熟悉,但是每一天总给他新的欢愉。“他深感眼福不浅,赞叹不已。”每天沉醉在欣赏美人,赞叹美人的逍遥日子当中,仿佛“本我”已经完全取代了昔日“超我”之地位和功用。但是常年培养出来的那种道德观念,那种艺术的追求,那种遵循“至善原则”的“超我”意识还是使他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迷恋想象为一种对艺术美的追求,想象自己与塔吉奥的故事就像古希腊雅典时期苏格拉底(Socrates)与美少年菲德拉斯(Phaedrus),并从追求艺术美的角度来审视自己对塔吉奥的感情,打算写一篇惊世之作来阐发他对塔吉奥的赞美,“他要写,而且当然要面对着塔吉奥写,写时要以这个少年的体态作为模特儿。他的文笔也应当顺着这少年躯体的线条”。他也真的认认真真地写了一页半简洁高雅,热情奔放的散文,并认为世人将会对它赞叹不已,为之倾倒。然而阿申巴赫自己也知道,他所谓的惊世之作,实际上并不单纯是他的灵性与另一个肉体结出的难能可贵的果实,因而他感觉“精疲力竭,甚至感到整个身子垮了,他似乎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坏事,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本我”嘲讽这样的掩饰,这样的道德定位,这样的良心谴责。“本我”追寻快乐,放纵情欲,企图用艺术追求对它进行定位显然是徒劳的。它抗拒所谓的理智和良好的意志。
  阿申巴赫不再满足于只是远远地欣赏、赞美美少年,“本我”的欲望驱使他更进一步地接触塔吉奥,与他愉快地结识,与他交谈。他甚至乐不思蜀,超过了预定的休息期也毫不在意,根本不想回家。以往惯于把睡眠、营养或大自然所赋予他的活力立即投入到创作活动中去的他,现在却把一切都毫无节制地花在对美少年的冥想和情思上。阿申巴赫就像一个刚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尽管这是一种不伦之恋,他还是甘之如饴,迷恋不已。“本我”意识显然突破了理性的最后防线,阿申巴赫情不自禁使情欲以言语的方式表达出来,那句“我爱你”挣脱了所有艺术层面上的掩饰,展现了赤裸裸的爱欲。这一股来势冲冲的爱欲使他常常光顾理发店,美化自己;使他冒着被捕获的危险,偷偷地走到塔吉奥的房门外,前额靠在门框上,久久伫立在那儿舍不得离开,如痴如醉;使他得知瘟疫肆虐威尼斯时却保守秘密,只为了能和美少年呆在一起;使他在瘟疫肆虐之时仍如影随形般追随塔吉奥的脚步,把一切礼仪习俗抛在脑后,漠视美少年家人把他当成“怪叔叔”的那种隔离感;甚至使他心中燃起一种不可捉摸的、超越理智的荒诞而甜蜜的希望,希望“逃离或死亡会带走周围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头来岛上只剩下他自己和这个美少年”。虽然偶尔他人格中的“超我”还是会让他“良心”大发现一下,如他偶尔会反省一下,想想他那些光明磊落、品格端正的先辈们,也曾为自己陷入不正当生活经历,让异乎寻常的激情主宰自己而苦笑;也曾在苦苦追随塔吉奥时,发现他的家人像防什么似的叫孩子远远离开他时感觉像是“挨了一下闷棍似的”;也曾自责自己的脚步好像是听凭魔鬼的摆布,因为魔鬼的嗜好就是践踏人类的理智和尊严;也曾考虑过告知美少年的母亲有关瘟疫的事情。然而,这一切相对于“本我”欲望冲动而言,都显得太势单力薄了。而他那一个交织着恐惧与欲望的梦境充分体现了他全部的情感和欲望。在弗洛伊德看来,凡梦都是对欲望的满足。梦是一种(被压抑、被压制的)欲望(以伪装形式出现)的满足。人在清醒时往往因为这些欲望与道德习俗所不容而将其压抑在无意识当中。当人们进入睡眠状态,这些欲望就“自我”检查不严,戴起各种离奇古怪的假面具,偷偷地溜进意识领域。在梦里,阿申巴赫渴望与他心爱的美少年一起放纵情欲,体验放荡淫乱的生活。这正是阿申巴赫内在的最本能的欲望和渴望。为此,他开始着力打扮自己,好让自己焕发青春。甚至为了青春表象不惜像他来威尼斯途中见到的那个令他恶心的全身假货的老男人一样,用假货来堆砌所谓的青春。然而,他的青春早已消耗殆尽,无论是在他具有超强意志力的时候,还是在他放纵本能欲望的时候,他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最后在获知塔吉奥一家即将离开的消息后,阿申巴赫风中残烛般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终于撒手而去。故事以阿申巴赫的死亡告终。
  
  结语
  
  《魂断威尼斯》充分体现了人性最深层的矛盾与挣扎。托马斯·曼在人性的刻画上显然是登峰造极,把阿申巴赫内心的“超我”“本我”矛盾刻画得栩栩如生,环环相扣,过渡自然。阿申巴赫极端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有其清晰的发展脉络,一步步从一个极端慢慢地走向另一个极端,最终走向死亡。人性中有着“超我”和“本我”的矛盾和冲突,总是变幻莫测,超越所有的科学公理,无一定则,而人类社会建构在理智、良心和社会规范上,矛盾与挣扎总是存在的。这正是《魂断威尼斯》最深邃的人性主题。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关熔珍(1971- ),广西南宁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04级在读博士研究生,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翻译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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