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此际思亲情最浓

作者:赵小华




  摘 要:唐代诗人在真挚感人的亲情诗中抒发了对时光流逝、生命有限的无比忧伤,通过观照自然、感悟时间来实现对个体生命存在状况的体验,表达了爱惜生命、珍重亲情、向往家庭温暖的生命主题。
  关键词:时间 亲情 亲情诗
  
  唐代亲情诗是以思念家园、怀想亲人为主要表现内容的诗歌,不仅数量众多、内容丰富,而且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成就。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在那些因游学、仕宦、贬谪、征戍、羁旅、行役、战乱流离而离乡远适的诗人心中,始终弥漫着浓厚的思乡怀人之情。因此,山川景物、四季循环、童年琐事、亲族故乡、咏史怀古都极易引发诗人生命情绪的流露,成为亲情诗的引发物和触动点。唐代亲情诗因直接指向亲人的存在及其活动、寻求感情的寄托和满足而在本质上表现出诗人的生命关怀;而诗人对生命的慨叹又往往导源于对时间的深切体验。
  从生存论的角度来看,生命主体及其所有行为只有在时间中才能得以存在和实现。时间是生命的本质,时间以其不重复、不间断的特性保证了生命的存在①。生命关怀、情感体验和时间觉悟是密不可分的整体。诚如海德格尔所论,时间不是外在于人的必然性,也不是空洞的形式,而是生命之展现,是此在之背景。它就在人类身上,参与并规定了人的整个生命过程②。由是观之,唐代亲情诗不论是对旧事的追忆、对故园的遥想还是对亲人的思念、对人生的感慨,都集中在斗转星移、朝夕相续的时光流逝之叹中,与时间因素息息相关。
  离家日久,归期不定。当游子违离在外,离家时间越长,思念之情便越浓;而由于羁旅漂泊、归期无定,更显情感之深沉哀婉。李白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漫游中度过的,当念及亲人时,时间飞逝、离家日久的感觉在诗中颇多表现。如《送杨燕之东鲁》:“一辞金华殿,蹭蹬长江边。二子鲁门东,别来已经年。”③《送肖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我家寄在沙丘旁,三年不归空断肠。”《秋浦寄内》从空间的广远(“辞家千里余”)和时间的绵长(“三年北信疏”)两方面抒发对妻子的眷恋之情。《秋浦感主人归燕寄内》则由时序转换引起思亲,有感胡燕南飞,而人不及鸟的悲苦。时间常与人事相关,时难逆料,也就意味着人事难卜。杜甫《绝句二首》(其二)即有“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之问。李商隐《夜雨寄北》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将眼前景作日后怀想,又遥想他日而话今宵,综合运用空间的往复对照和时间的回环对比来表达两地相思之情。由于战争频仍、社会动荡不安,亲人骨肉间一旦离别,能否再见难以逆料。“九度附书向洛阳,十年骨肉无消息”(杜甫《天边行》)的感慨最为沉痛,这种状况也最让人揪心。
  时光无情,人何以堪。《论语·里仁》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生命的有限性使子女不得不关注到父母的年龄问题。故此,孟浩然有“慈亲向羸老,喜惧在深衷”(《书怀贻京邑同好》)之叹,急于求仕养亲。时间匆匆流逝,片刻之间席卷了本属于生命的一切,一句“红颜愁落尽,白发不能除”(李白《秋浦寄内》),让人听见了时间奔走的脚步声;“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已卒”(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则让人看见了时间对生命的残酷劫掠。亲人的逝去,意味着生命的存在时间被彻底中断,再也不能从头开始,最易让人感到岁华无情、生命脆弱。此时,亲情诗中所表达出来的凄恻哀怨常令人不忍卒读。杜甫对自己的子女舐犊情深,又因一生颠沛流离使子女备尝生活艰辛而心有负疚。《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的丧子之痛,可谓刻骨铭心:“吾宁舍一哀,里巷犹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至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韩愈潮州之贬后被召回京时看到亡女墓,发出“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渐痛泪阑干”(《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的沉痛自责。顾况《伤子》简直就是泣血之作:“老夫哭爱子,日日千行血。声逐断猿悲,迹随飞鸟灭。老夫已七十,不作多时别。”孟郊作《杏殇》,其序云:“杏殇,花乳也,霜翦而落,因悲昔婴,故作是诗。”诗中充满对子女的爱怜和呵护,“拾之不盈把,日暮空悲切”真切地反映出失亲之痛。元稹和李商隐的悼亡诗作更是充满无法排遣的忧思,情感深沉悲痛、诚挚动人。
  飞鸟返林,我独不归。在农耕社会中,古人对于阳光有着极大的依赖性,按照太阳的升沉运转安排其生活起居和劳作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当日薄西山、暮色降临之时,诗人眼中的自然由躁动喧闹渐趋于沉寂宁静。“日暮鸟雀稀,稚子呼牛归”(丘为《泛若耶奚谷 》)、“野闲犬时吠,日暮牛自归”(万楚《题江潮庄壁》)、“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王维《渭川田家》)等自然现象同时也意味着人们应结束劳作、返回居室,以享受家人围坐、欢声笑语的晚餐作为对一日操劳的回报。因此,黄昏日暮最容易引发行人渴望归家、家人盼望团聚的情感,反映了人们对平和、安顿、团聚的企盼心理。在“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陈子昂《晚次乐乡县》)的寂寂路途上,眼见日薄西山、天色将黑,今夜宿何处的问题会自然而然地涌上诗人心头,一再追问“茫茫汉江上,日暮复何之”(刘长卿《送李中丞之襄州》)、“日暮千峰里,不知何处归”(杜牧《还俗老僧》)、“日暮未知投宿处,逢人更问向前程”(张籍《忆远》)。这一刻,诗人对家乡亲人的思念表现得颇为集中:“日暮荒亭上,悠悠旅思多”(张九龄《旅宿淮阳亭口号》)、“夕登咸阳途,日暮忧思多”(薛稷《秋日还京陕西十里作》)、“日暮长风起,客心空振满”(薛据《西陵口观海》)、“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孟浩然《宿建德江》)、“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黄鹤楼》)。此时,人的内心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一旦有“谁堪逝川上,日暮不归魂”(骆宾王《晚渡黄河》)之念,难免有“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之悲,甚至将人和动物作比较,得出“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贾岛残句)的结论。
  望月怀人,天涯此时。月华清冷、月华如霜,引发的是温柔、缠绵、忧伤和哀愁的感情,这与诗人思念亲人时具有的感情体验相一致。经过漫长的岁月积淀,望月怀人遂成为亲情诗的固定意象之一,许多思念家乡、怀念亲人的诗作中总少不了月亮的影子。出门上路,有“离家凡几宵,一望一寂寥”(于邺《客中月》)之感;人在途中,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之叹与“游子离魂陇上花,风飘浪卷绕天涯”(李洞《客中月》)之悲。白居易在《中秋月》中提到的久征不归的士兵、新遭别离的亲友、失宠独处的女子和被俘登楼望乡的老将等几类心怀悲苦、易于思亲的人,有月之夜感情更易爆发;而他在经乱离散后,也有“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自河南经乱……》)的沉痛悲叹。杜甫的名篇《月夜》,描写作者秋夜望月怀人,遥想妻子在孤月下对自己惦念不已的情景,成功塑造了夫妻相思的典型情感,更体现了诗人性情真、感情深的内心世界;《月夜忆舍弟》又感物伤心,以闻雁思弟、见月伤怀的手法倾诉伤心折肠之语,表达对亲人的深切牵挂。中华民族习用阴历,根据月亮的运行来定一年的周期日,月的圆缺变化便象征着诗人离家渐行渐远,而思念也愈来愈浓,如岑参《碛中作》:“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更有反常而合道,由月的相伴而推想到月的有情,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李白的《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月出峨嵋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岑参《宿铁关西馆》“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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