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唐宋词作中的“载体”美学分析

作者:吴延生




  摘 要:感情是抽象的,要赋其以形象的实体,必有一个物化的过程,亦即寻找“载体”。文章以唐宋词作为研究范围,摆出“载体"的类型,着重分析“载体”运用所产生的艺术美学效果。这一独特的视角探讨,有助于审美鉴赏水平的提高。
  关键词:唐宋词作 情感物化 形式类型 美学效果
  
  关于唐宋词,代有不计其数的学者,从不同的层面上加以研究,写出不计其数的文章。仅以感情这一层面,就有大量的文章研究咏物词的情感化。所谓“情感化”,是指作者在表现自然物时已注入了人的情感生命,使无知物变为“有情”物。“从艺术表现的角度看,词人把无生命的东西想象成有生命的东西,赋予无生命无情感的对象物以生命和情感特征,使对象物既不能脱离自身的形式特征,又具有人一般的情感生命,或者说它是物的外形,人的生命,物之形与人之情融合为一。”①那么,相反的人之情怎么化为物之形,化用后会达到怎样的艺术效果?却少有研究,这不能不说是唐宋词学研究上的缺憾。喜怒哀乐、忧思离愁、爱恨悲惧,这是人的最基本的情感。可感情这东西又是抽象的,它看不见、摸不着。形诸于作家笔下,它又是模糊的。要使它化为可视、可感、可触的具体事物,读者才能有形象的实体,自然就会加深对作品抒发情感的印象。古往今来的作家都会在情感描写的“物化”过程中,呕心沥血、费尽心思去寻找那合适的“载体”。从修辞学角度,这“载体”又是以明喻、暗喻、借喻的形式出现的。笔者仅就唐宋词作家创作中的这一独特视角,抽出一些个案加以分析。
  
  一、“载体”形式类型
  
  唐宋词作家驰骋想象,从天上的云、烟、雨、雾到地上的江、河、湖、海,无不在他们的笔端出现。经笔者梳理,大概有如下的类型:
  
  1.景物类
  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李煜《临江仙》:“惆怅暮烟垂。”欧阳修《踏莎行》:“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苏轼《沁园春》:“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秦观《江城子》:“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秦观《鹊桥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辛弃疾《念奴娇》:“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严仁《鹧鸪天》:“载将离恨过潇湘。请君看取东流水,方识人间别意长。”王澜《念奴娇》:“长江万里,难将此恨流去。”淮上女《减字木兰花》:“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无名氏《水调歌头》:“何事愁与水云多。”无名氏《玉楼春》:“柔情胜似岭头云,别泪多于花上雨。”孙光宪《浣溪沙》:“思随流水去茫茫。”张元干《点绛唇》:“堪恨归鸿,情似秋云薄。”李清照《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刘过《唐多令》:“旧江山,浑是新愁。”
  
  2.植物类
  蒋捷《梅花引》:“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朱淑真《谒金门》:“断肠芳草远。”秦观《八六子》:“恨如芳草。”秦观《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范仲淹《苏幕遮》:“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冯延巳《鹊踏枝》:“撩乱春愁如柳絮。”冯延巳《南乡子》:“芳草连连与恨长。”吴文英《风入松》:“一丝柳,一寸柔情。”贺铸《青玉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周邦彦《玉楼春》:“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3.用物类
  李煜《相见欢》:“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刘克庄《贺新郎》:“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周紫芝 《踏莎行》:“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张先《一丛花令》:“离愁正引千丝乱。”李清照《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严仁《鹧鸪天》:“载将离恨过潇湘。”严仁《玉楼春》:“意长翻恨游丝短,尽日相思罗带缓。”
  
  二、“载体”运用的艺术效果
  
  1.启人联想
  联想是想象的一种。它是由一事物想到另一事物的心理过程。“比”、“兴”就是联想的活动。它是作家在艺术真实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形象,属于“创造想象”。我国古代著名的文艺理论家陆机曾在《文赋》中十分生动地描述了文艺家的超出常人的想象活动。他说:“精骛八级,心游万仞。”“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可见艺术家的神奇的想象力已经是无往而不至了。艺术创作包括词创作的目的,就是要塑造艺术形象。通过立体的艺术形象引读者在欣赏艺术品的同时,进一步引发想象,展开二度创造,以填补主体创作过程中的“空白”。如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让我们读词想象到词人无论走得多远,自己心中的“离恨”不就像那无边无际、滋生不已的春草吗?无论走到哪里,它们都在你的眼前,使你无法摆脱。这个比喻浅显生动,而且通过形象给人以“离恨”无穷无尽、有增无已的感觉,使这首词读起来显得意味深长。张元干《点绛唇》:“堪恨归鸿,情似秋云薄。”词人笔下的征鸿的情意犹如秋天的云那么单薄,不肯传书,所以显得可恨。这让我们想到李清照《念奴娇》“征鸿过尽,万千心思难寄”的词句来。可词人张元干更着一“恨”字,感情色彩更为浓烈。“秋云薄”是用杜甫《秋霁》“天际秋云薄,从西万里风”的诗句。也联想到朱敦儒《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的词句。词人埋怨征鸿情薄,正是蕴含着纷繁的人生仕途之风波。读其词,我们可以想象张元干在深秋的夜晚,窗内独自徘徊,忧国伤时,报国无由的幽恨无从发泄的凄苦难过的景况。
  
  2.渲染情绪
  “词的大胆言情和特擅言情,就为自己赢得了以情动人的丰厚‘感情资本’和感人至深的巨大魅力。”②难怪南宋大臣张浚读过张孝祥《六州歌头》(长淮望断)而激动得罢席撤宴;宋末文人刘辰翁因读李清照《永遇乐》(落日镕金)而感动得老泪纵横。由此可看出唐宋词拥有深厚的艺术感染力。李清照《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以一“深”字,写出闺阁的幽深、凄清,又以“寂寞”一词冠领,将清冷的气氛、无聊的意绪笼罩全篇,写出了女主人闺房独守的孤寂。“一寸”,或言其小,或言其少。此词中“一寸”,极言其小。晏殊《木兰花》:“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李商隐《无题》:“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其中的“一寸”极言其少。“千”是虚数,极言其多。“缕”,一般指丝线,此指思绪。“柔肠”,指柔软的心肠。此二句是说,女主人深闺索居身只影孤,落寞无聊,一寸软弱的心肠就有无限的愁绪。开篇处词人即将一腔愁情尽行倾出。人的柔肠何止一尺,但词人的一寸柔肠却有愁千缕,其愁怨之深可以想见。将“一寸”柔肠与“千缕”愁思相提并论,这种不成比例的并列使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看到了驱不散、扯不断的沉重愁情压在那深闺中孤独寂寞的弱女子心头,使她愁肠欲断,再也承受不住的凄绝景象。“柔肠一寸愁千缕”一句,化用韦庄《应天长》“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句,其意境是相同的。易安为表达自己的真实思想感情,根据自己的独特的生活感受,只改三个字。韦词“离”与“别来半岁音书绝”,意义重复。易安改为“柔”字,突出表现女主人的多愁善感,感情脆弱,经受不住离别造成的打击,极为恰当传神。“缕”字较“结”字更为生动形象,恰当地表达愁思的千头万绪,心情的缭乱不堪。在贺铸的诸多词作中,最负盛名的《青玉案》,抒写了个人的闲愁。说是闲愁,其实贺铸从内心里并不安于闲居,幽索而不得应是词人闲赋断肠句的原因所在。词人面对追求又感前景渺茫的愁绪,即使罄尽才气也难抒愁肠,怎么办?用情语,容量太小,难成绝唱;用景语,又以什么作比呢?词人用“试问闲愁都几许”勾联下文,顺手拈来眼前景色,一语惊人:“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本词连设三喻,而且这三个比喻,又都不是单纯的事物,而是复合的景色:草是烟雾中的草,而且是一望无际的烟草;絮是在空中飞动的絮;雨是梅子黄时下个不停的如雾如烟的雨。迷蒙、纷杂、繁多,一切眼中景都比做了闲愁,一切难以捉摸的闲愁都可以从声中来、色中来、物中来。这三句本是虚景实写,目的在于用作比喻,但所写又确系春末夏初横塘一带的景物,它本足以引起纷乱的愁绪。词人用心挥洒笔墨,把浓得化不开的愁情愁绪渲染得淋漓尽致,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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