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月色式苍凉 宿命式荒凉

作者:杨友娥




  然而,生命哲学家狄尔泰指出:“命运造成了生活世界的不可把握性、偶然性,但人又本能地具有追求稳定性的意愿;自然的力量带来把一切有的存在化为虚无的威胁,但人又内在地具有意志的独立性;死亡规定了时空中一切生命的有限性这一最终本质,而人又有超越有限的欲求。”张爱玲在《金锁记》中表现了一组循环式的具有宿命色彩的生活形式,向读者昭示种种人生的无奈与凄凉,单从这一点并不能说她就是个宿命的悲观主义者。正是通过对宿命的表现,她让人们理解生命的真正意义,用生命意识的觉醒来超越充满宿命的循环生活。当长安受到思想深处“惘惘的威胁”(《自己的文章》),“有时觉得她牺牲得不值得”的时候,也就是她企图超越这种宿命意识的时候。童世舫的出现,正给长安提供了这超越的最好契机。自童世舫出现在长安的世界里,她就开始有意识地与被复制的命运背道而驰,“人变得异常沉默了,时时微笑着”,于曹七巧的刻薄嘲弄不顾,“依着长安素日的性子,就要回嘴,无如长安近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听了也不计较,自顾自努力去戒烟。”看着由自己一手操纵的命运就像兀自脱轨的列车,曹七巧犹如困兽。长安这种生命意识的觉醒令曹七巧的恐惧和疯狂更极端化,她必须阻止这场可怕的令她始料不及的插曲。她先是对长安无理的谩骂,以时时引起长安的自卑感,又以眼泪攻击以博取长安的同情。当软硬皆施的措施断然失效后,她再次向造成这次事端的第二对象——童世舫进行阻拦。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她再抽两筒就下来了”,曹七巧就要让童世舫自动退却,来延长安续被她复制的命运。童世舫愤怒地发现“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与长安自然成了陌路。留下长安“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只剩下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三、芝寿——死去的鸡的脚爪
  
  张爱玲企图通过作品人物长安自身生命意识的觉醒来抵抗宿命,超越循环的宿命,但终归失败,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宿命上来。这是张爱玲对企图超越宿命的一种试验,当她意识到这种试验终归要失败时,她仍旧以这月亮的“呈现”向读者展示了循环式宿命的另一种表达。这种被表达的主人公就是曹七巧的儿媳妇芝寿。芝寿的闯入,对七巧无疑是个威胁,长白尽管像他的父辈一样孱弱无能,但“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通过这段精彩的心理表白,读者可以清楚地看到曹七巧因伦理丧失而产生的变态心理。原来她一直让她的亲生儿子长白弥补她感情的空白!带着深深的失落与日渐扭曲的情感,在芝寿嫁到姜家的第一天,曹七巧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但愿咱们白哥儿这条命别送在她手里。”更是在从此以后,新媳妇的起居饮食皆成了七巧取笑的谈资,可怜的芝寿与七巧、长安长白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芝寿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任何举动在他们眼里皆成了滑稽的小丑般的可笑。这种取笑与精神折磨的方式令曹七巧心理仍旧无法平衡,她变本加厉地在深更半夜让长白陪她抽鸦片,阻止长白与芝寿同房,并极力打探、取笑长白与芝寿的夫妻隐秘。在这里,月亮就像一个全知全能的观望者,“起坐间的帘子撤下送去洗濯了。隔着窗玻璃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 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这个狰狞的脸谱似的月亮,把这对母亲不像母亲,儿子不像儿子的母子扭曲的心态却照得如此明晃。人是疯狂的人,世界是疯狂的世界,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一个健康人在一群病态如魔鬼的人群中间挣扎,以至于当芝寿看到“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可她居然神经质地感到非常害怕,觉得此时的月亮就“像是漆黑的天上一个白太阳”。然而,张爱玲这段对月亮的描写还不满足,她仍旧要对月亮“大红大绿的配色”(《自己的文章》)。“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为什么“她怕这月亮光”?“明月”被比喻为“漆黑的天上一个白太阳”,不单给芝寿的感觉是“汗毛凛凛”的,就连站在旁观者角度的读者也感觉冷气森然。在这里,张爱玲使用“参差的对照”(《自己的文章》),把两个本来对立的物体放置在相反的环境里,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恐怖的,因此苍凉也就“有更深长的回味”(《自己的文章》),月亮与太阳本来是黑夜与白昼的代表,此刻却被混成一体,黑夜亦白昼,白天也懂夜的黑。人生就如黑夜里的大海,诡谲而阴冷,随时会葬送人的性命。她的悲剧是延续而永恒的。
  曹七巧是“三十年”前姜家的一个“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芝寿则是“三十年”后的“死去的鸡的脚爪”。这段具有循环周期意义的“三十年”,又会上演多少不同的女人却有相同命运的悲剧呢?是的,这种宿命式循环永远不会完,娟姑娘只不过是另外一个芝寿,但另外的一个娟姑娘呢?“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三十年”随着这条冗长的月亮河,让人生成了一出不断重演的悲剧,月亮的“阴”与“缺”始终是人生的一幅背景图画。谁都逃不了这轮回的宿命。
  (责任编辑:赵红玉 )
  
  作者简介:杨友娥,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基础部教师。
  
  参考文献:
  [1] 庞德.回顾[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第108页.
  [2] M•艾瑟•哈婷.月亮神话——女性的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第11页.
  [3] 韩少功.马桥辞典[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第209页.
  [4] 马丽.循环式时间观与宿命式的荒凉.南方文坛,2003年第五期,第68页.
  [5] 转引自武汉黄见德等.《现代西方人本主义研究》,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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