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解析文学活动中的“猜测”力

作者:王念选




  《三国演义》第四十二回描写赵云身陷围困,几番血战,冲出险境,将怀中阿斗递送刘备时写道:“玄德接过,掷之于地曰:‘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赵云忙向地下抱起阿斗,泣拜曰:‘云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后人有诗曰:曹操军中飞虎出,赵云怀内小龙眠。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罗贯中的创作意图,刘玄德掷阿斗是为了“抚慰忠臣”,而且的确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赵云立即感动得泣拜且表白。而此处的“猜测”力却表现得十分强烈,令读者联想得更广阔,沉思得更深邃:难道刘玄德掷阿斗这一举动,是“抚慰”英雄赵云之举?还是枭雄笼络人心的权术?是明主惜将甚于惜子的旷达胸襟?还是对拖累战事的无知婴儿的怨艾?“猜测”力所具有的疑窦、难点,引导和牵动着读者的思维向周边和纵深推展,继而产生核裂变似的多元反应,使得文学作品变得更加绚丽多彩,引人入胜。如果说刘备掷儿仅仅以一个动作描写了人物精神世界的某个方面,那么,《三国演义》第八十五回“刘备托孤”所潜藏的“猜测”力则能震撼读者的灵魂:
  (刘备)传旨召诸臣入殿,取纸笔写了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中道而别。烦丞相将诏付与太子禅,令勿以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圣谕?”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言讫,叩头流血。
  诸葛亮等蜀国要人日夜兼程,特地从成都赶到白帝城永安宫听受刘备遗命,受命大臣心头笼罩着愁云惨雾,气氛已然肃穆严峻;诸葛亮独当大任,内心重压本来就十分强烈,更何况刘备又“执其手”说出了那几句分量极重的“心腹之言”,自然使一生谨慎的诸葛亮万分紧张,“汗流遍体,手足失措”,甚至“叩头流血”。刘备的“心腹之言”究竟是真心,还是违心呢?是笼络人心,还是不放心呢?是投石问路,还是迫人就范呢?似乎都说得通,但又都说不清。因为这一番充满疑窦、难点的弥留之言,具有深邃丰富的“猜测”力,可以从多种角度来理会,可以做出多种的解释,但又相互勾联,交叉融会,让人十分费解,难以准确地界定、把握其精神实质。毛宗岗夹批说:“人疑此语乃先主所以结孔明之心,吾谓此语乃深知刘禅之无用也。”同时又在回前总评中说:“或问先主令孔明自取之,为真话乎?为假话乎?曰:以为真则是真,以为假则亦假也。”毛宗岗此话说得极为精明得体,又极为取巧圆滑,是没有答案的最佳答案。倘若追问刘备的内心,恐怕刘备也会因自身潜意识的成分混杂和游移飘忽而难以确定。从小说艺术原理的角度来看,这正是产生无穷艺术魅力的根源所在。试问一下,何必一定要有一个完全明了、一览无余的答案呢?又何苦一定要使原本错综复杂的人物性格、微妙难言的人物心态,精确而生硬地纳入到一个简单、浅显、直白的框架中呢?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作家个性特点、审美取向的诸多差异,读者欣赏视角、审美情趣的万端变化,都不允许对小说艺术创作进行简单的格式化,倒是应力求这种进入到妙不可言的高境界的“猜测”力能继续释放出、施展出它的魅人的效能,加剧小说与读者之间的互动,让读者在浮想联翩、放射思维中体验审美享受,深化艺术与人生的思索。
  复杂的文学活动常常会逼着人们去思考明辨一些复杂的问题,有的文学作品拙劣地布设疑阵,生硬地制造悬念,所以难免捉襟见肘,不时露出破绽,随处闪现纰漏。作为艺术精灵的“猜测”力,在文学作品中自然是不容忽视的,同时应该强调的是,它也未必是作家苦心经营就可以获致的。杜勃罗留波夫在《黑暗的王国》中说:“有时候,艺术家可能根本没有想到,他自己在描写什么;但是批评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说明隐藏在艺术家创作内部的意义。”这句话真切地表达了创作与批评的终极底蕴和本质使命。文学创作要提炼并精粹地展示人类社会生活和人类内心世界,而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任务就在于指出作品潜在的“猜测”力,使深藏隐晦的文学意义得到清晰化。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王念选(1963- ),河南滑县人,安阳工学院副教授,从事美学教学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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