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不在场的匿名存在

作者:张唯嘉




  关键词:罗伯一格里耶 《嫉妒》 隐蔽的主人公
  摘 要:《嫉妒》的主人公是一个隐蔽在小说现场之外的人物。这个隐蔽的嫉妒者不是丈夫,而是一个无法确定的“匿名的存在”。塑造一个面孔不清、身份不明的主人公,这是罗伯-格里耶在《嫉妒》中进行的叙述实验。在这种叙述实验中蕴涵着作家对现实世界的后现代主义的理解。
  
  “我不是记录,我是在建筑。建筑,这本来是福楼拜古老的意图:从一无所有建筑起东西来,让它不依赖任何事物而独立。”法国新小说派领袖阿兰·罗伯-格里耶如是说。在他看来,文学的本质在于创新——“从一无所有建筑起东西来”,小说创作首先是一种叙述实验。其代表作《嫉妒》便是他叙述实验的成果。
  
  一
  
  描写一个不在场的主人公,是罗伯一格里耶在中篇小说《嫉妒》里进行的一次前所未有的文学实验。在小说现场活动的主要人物只有两个:阿x和弗兰克,他们自己不可能嫉妒自己。而作者又没有提及第三者的言行举止,似乎不存在嫉妒者。但是,细读文本,我们知道嫉妒者就在这里:当弗兰克来做客时,餐桌上有三套餐具;没客人时,两套;阿x跟弗兰克进城期间,则剩下一套。这意味着,有一个第三者顿顿饭都坐在餐桌旁。如果说仅仅是餐桌上摆放着餐具还不足以证明其存在的话,那么,弗兰克坐在露台的躺椅里,阿x亲自去端饮料,小说还有这样一段描写:“她打开白兰地,斟到排成一列的三只杯子里。她又把汽水兑到里面。把前两杯递出去之后,她拿起第三杯,走过去坐到空椅子里。”显然,她递出去的两杯白兰地,一杯是给弗兰克的,另一杯是给第三者的。
  这个第三者既是嫉妒者,又是小说的叙述者。这一点,我们从掺糅在大量客观图像中的少许评述中可以悟出来。例如第一节描写阿x和弗兰克喝汤。弗兰克小心谨慎,非常注意礼节,“他拿汤匙的姿势很得体,喝汤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第三者批评他“在这件区区小事上贯注了过多的兴致”,所作所为显得不自然。而阿x随意自然,第三者便认为她胸怀杂念,“没把心思放在喝汤上”,说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是以一种过分的平静掩人耳目”。又如:阿x与弗兰克进城,由于汽车抛锚,不得已在城里住了一夜。回来后,阿x和弗兰克述说了事情的原委经过。对弗兰克的述说,第三者评议道:“他的话一句接一句,说得很是地方,完全合乎逻辑。这种叙述方式前后一致,很有分寸,越来越像法院上的那种证词或交代。”同时,他又特别在意阿x“始终没有谈到她过夜的那个房间的情况,她扭着头说:这事不值一提,那家旅馆如何不舒服,以及房间里蚊帐如何破,都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如果按他评议弗兰克的逻辑来评议阿x,假如她详谈过夜的情况,那一定就成了“法院上的那种证词或交代”。这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评语,透露出此时此刻,第三者就心怀嫉妒地坐在餐桌旁和露台上。
  进一步细读文本,我们发现,不直接提及嫉妒者,绝不是一时的疏忽,而是作家刻意所为。因为在一些原本必须提及此人的地方,作家也煞费苦心地避而不提。比如这一段文字:
  “刚才,太太要冰块。”他操着黑人那种刺耳的音调说。这些黑人说到某些词时,总是把个别音节讲得特重,显得句子不连贯,有时甚至把一个词断开了。
  当模模糊糊地问到,他何时听到这种吩咐,他回答:“现在。”这样说根本不能令人满意。也许是她来取饮料时顺便告诉他的。联系前后文,可以明白,在字里行间隐藏一个与仆人对话的另一个“人”。我们可以用常见的语式把它的主要内涵还原为四句话:仆人告诉xx,太太要冰块。xx问仆人:太太何时吩咐的?仆人回答:现在。xx对仆人的回答不满意。而小说的叙述者不提仆人告诉谁,只陈述仆人的话;不提谁问,只说“当模模糊糊地问到”;也不提谁不满意,只讲“不能令人满意”。总之,作家刻意把这个特定的“人”变成一种泛化的对象,以阻止他直接出现在小说中。正是因为作家的刻意隐藏,我们看不见嫉妒者的身影,听不到嫉妒者的声音,更无从了解他的行为举止。他是一个从不在叙述现场露面的隐蔽的在场者。
  作家为什么要隐蔽嫉妒者呢?反复细读文本,笔者体会到,这不仅仅是一种标新立异,更重要的是作家借此营造了一种独特的意境。是的,嫉妒者就在现场,就在阿x和弗兰克的身旁。他和他们一起在饭厅用餐,一同在露台乘凉。但是,在精神上,嫉妒者却远离他们。阿×和弗兰克在一起饶有兴趣地闲聊,他一声不吭;阿x乘弗兰克的汽车一起进城办事,他留在家里;阿x去弗兰克家看望他生病的妻子和孩子,他也没有陪同前往。阿×与弗兰克同在读一本关于非洲的小说,俩人常常在一起讨论书中的人物和故事。嫉妒者似乎并没有阅读这本小说的兴趣。他不仅从不参与他们的讨论,而且也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讨论。比如,小说第一节曾提到:对于没有翻阅过这本书的第三者来说,弗兰克的一句评论“是十分模糊难懂的”,而“阿x显然是明白其中的含义的,因为她读过那本书”。当然,这绝不意味着他的精神世界没有他们丰富。相反,这位拒绝参与的旁观者曾在内心里批评过他们对那本书的批评:
  他们从来就没有就小说的主题做出过有分量的评价……他们之间的议论始终局限在真实不真实、合理不合理之类的内容上,但从来没有涉及故事的价值。也正因此,说来说去,他们往往责备某某人物的某某行为,或者人物性格的某某方面,就像对彼此相熟的朋友评头品足一样。……他们颠来倒去地说着,自得其乐,兴头很足,彼此笑着,准是被这种越摆越多的现象弄得昏昏然了……
  因此,精神上,嫉妒者是一个身在现场的局外人。作家把他隐蔽起来,恰好给人留下了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的想象空间,同时还展示了嫉妒者“有恨无人省”的独特境遇。而且,他拒绝参与到阿x和弗兰克的言行之中,本身又带着“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情态。相形之下,就更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隐蔽嫉妒者,正是罗伯一格里耶的匠心独运之处。
  
  二
  
  那么,这位被精心隐蔽起来的嫉妒者是谁?丈夫。绝大多数的评论家如是说。罗伯-格里耶自己也曾如是说。甚至,在法文初版《嫉妒》的“封四”印有“出版商”撰写的介绍性文字:“这个故事的叙述者——一个监视自己妻子的丈夫——处于情节的中心。何况他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台词都呆在舞台上,有几次稍微离开这一边或那一边,但总是在近景之中。甚至常常只有他一个人。”据说这段文字就出于担任午夜出版社文学顾问的罗伯-格里耶自己。但是,且不说“封四”的文字具浓厚的广告而非纯文学性质,其目的在于迎合读者的口味,激起人们买书的欲望。我们只需强调一点:根据接受美学、解释学等基本原理,作家的创作过程一旦结束,作品就成了自在于作者的独立体。它以自身的图式化构造迎接读者的目光,在读者的阅读和解释过程中转化为具体实在。因此,“出版商”的说法也好,罗伯-格里耶的说法也好,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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