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无极》的魔幻色彩与戏剧风格
作者：陈鸿秀
二
《无极》的另一艺术亮点便是它的戏剧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西方古典戏剧的情调）的尽情展现，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传奇式的戏剧故事。尽管从元杂剧到明清传奇的中国戏剧（戏曲）与西方戏剧比较起来，长于抒情而弱于叙事，但故事情节在人物命运的展开中都带有某种传奇色彩。现代戏剧作家受到西方戏剧理论的影响，在叙事性方面有所突破，如曹禺的《雷雨》《原野》等作品，与戏剧艺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电影虽然在拍摄、剪辑等方面具有戏剧艺术难以比拟的优越性，但戏剧艺术经过长期实践积累理论探索而保留下来的一些元素对于留恋传统文化的电影导演仍构成了难舍的魅力。笔者以为，陈凯歌便是努力融戏剧手法于电影艺术中的导演之一，获得国际大奖的《霸王别姬》就是一部戏剧性很强的影片，本片结构精巧，主题宏大，但叙事却相当清晰连贯，无论是时间的双向交叉或是空间的套层组合以及对人性对中国社会历史的意识形态表述都显示了一种在中国电影中绝无仅有的理性的智慧。《无极》延续了《霸王别姬》等影片中叙事繁复但不失圆润流畅的风格，讲述东方无极世界爱恨情仇的戏剧性故事，也是一出关于承诺和背叛、家国与爱情的传奇。在剧情设计上，编导将好莱坞影片中英雄救美的经典段落与王子灰姑娘的传奇故事进行巧妙的置换与缝合，由奴隶出身的昆仑先后两次从王城和无欢的鸟笼中救出倾城，已经够有传奇色彩的了，而巧妙的误会法（戏剧化情节设置）又让倾城和光明产生了一段恋情，增加了故事的曲折性。应该指出的是，《无极》中的言情叙事不同于一般的情爱故事，昆仑奴、光明大将军、倾城王妃三人之间的感情起伏不能用普通的“三角恋”模式界定，因为他们没有纠缠于爱的恩怨是非，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在情感净化的过程中，人物逐步找到爱的真谛，影片把这定义为牺牲（牺牲也是古希腊悲剧的主题之一）：昆仑为救倾城奋然跳崖；当倾城误认光明就是杀王救自己的人而爱上他后，昆仑看到倾城幸福的选择而默默离开。光明从开始只是想得到倾城的虚荣升华为真诚的爱，接受审判时决心为倾城慨然赴死，一息尚存时还记着昆仑打动倾城的那句话“不要死，要好好活着”。而倾城开始甚至不知道她所爱的究竟为何人，直到元老们审判光明时，她才知道“假戏”就是真相，才知道她一直以来爱的是谁。从某种意义上说，《无极》中倾城寻找真爱的历程就是传奇故事展开的过程。
令人期待的悬念。戏剧要营造紧张的气氛，最重要的手段便是制造悬念，英国戏剧理论家马丁·艾斯林认为：“要造成一种兴趣和悬念，这是一切戏剧结构的基础。剧中必须使观众有一种期待心理，并让他们保持这种期待至剧终为止。”①在戏剧作品中，悬念是本质的特点之一，其运用的效果成为鉴别剧作是否成为经典的标志。《无极》汲取了有关悬念理论的营养，由陈红扮演的那个满神（相当于女巫）预言“无极世界”人物的命运并反复强化。在故事的序幕中， 满神就预言了倾城将来的命运：“永远得不到别人真心的爱，就算得到了，也会马上失去。”于是我们便期待着与倾城有关的故事，期盼了解她的人生与爱情。故事展开后，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身着鲜花盔甲前去王城救驾，迷路后遇到知晓无极世界所有人命运的满神，预言鲜花盔甲的主人会杀了王，预言光明动情流下伤心泪的时候死期就到了，预言他以后不会再打胜仗。我们正疑惑光明和序幕中的孩子有何关系，旋即光明被刺客刺伤，命昆仑穿上鲜花盔甲代替自己去救王，昆仑看到王正逼杀倾城，出于本能杀了王，带着倾城逃离，后被无幻追到悬崖边，为了倾城能够活下来，毅然跳了下去。情节发展到此，满神的部分预言已经得到了证实：当光明被部下当作杀王的叛贼吊起来后，满神再次出现，进一步预言光明会失去一切，鲜花盔甲将会有新的主人，只有这个人才会得到倾城的爱。观众担心着人物命运的同时又期待着令人信服的故事展开。随着情节步步推进，昆仑穿上鬼狼用生命换来的鲜花盔甲向倾城证明自己是谁，也将没有杀王的清白还给了光明，但元老仍然宣布他们都是罪人。我们终于相信了满神对光明“变得一无所有”的预言：失去了大将军荣誉和标志——鲜花盔甲，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自由。整个故事顺着命运女神预言的走向发展：倾城永远得不到真爱，除非时间逆转、河水倒流、人死复活。最后韩国影星张东健扮演的昆仑在重伤临死前穿上那件能让人复活、并能穿越时空的“枷锁之袍”，带着倾城飞越时空，终于打破了命运的诅咒，也实现了满神抛出的不可思议的假设性预言。
有人认为满神有抢戏之嫌，其预言削弱了本片的悬念。笔者以为不然，首先，从角色安排上看，满神形象与希腊悲剧中的合唱队、莎士比亚悲剧中的巫师十分相似，起着提示和穿针引线的作用。其次，笔者认为她的预言不仅让我们对人物命运、故事走向产生期待心理、倍加关注，而且有使故事结构更加紧凑、精巧的作用——将倾城的爱情命运与光明将军的人生、昆仑的成长历程及命运改变联系起来。遗憾的是，得到尊严的昆仑最后是穿着象征奴隶身份的黑袍升入空中的，象征荣誉和战神身份的鲜花盔甲却不了了之。
诗意化的人物台词。叙事性作品和戏剧性作品都有编织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的任务。小说可以通过对人物言行、心理的描写以及作者无所不知的介绍议论等多种表现手段和表达方式完成；影视则可以通过人物在真实情景下的言行表演以及画外音、蒙太奇等手段较为自由地达到目的；传统的舞台剧只能靠台词和动作、场景设置等要素展开戏剧冲突，推动剧情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舞台剧有限的表现手段便显得十分珍贵，特别是人物的台词，当十分精美、个性化、富有动作性。《无极》虽然是用现代化手段打造出来的电影作品，在人物对白方面却有意识地向戏剧（舞台剧）化方向靠拢——充满丽词佳句，显得诗意盎然（戏剧化台词其他特征如动作性本文暂不探讨），让我们联想起莎翁悲剧中人物富有激情与哲理性的台词，也让人们联想起中国古典戏剧名作如《西厢记》《牡丹亭》的有关片段中洋溢着浓郁诗情的人物唱词。如满神预言倾城与昆仑的爱情“当海棠花凋谢的时候，日月会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他们将重逢”。描述性的诗句唤起人们无限的遐想；当光明将军面对繁花似锦、日月同现的情景，对着眼前美丽的倾城、身后坦诚的昆仑，耳畔再次响起满神的预言而有所触动时，我们除了感慨命运的力量，就是醉心诗（预言）画相谐的浪漫情调。鬼狼为救昆仑而决定带他穿越时空回到已被灭绝的雪国说的台词：“昆仑，带你回家的时候到了，我要带你去的，那是一个光明洁净的地方，那是一个我们可以相互信任友爱的地方，在那儿，你可以像风一样奔跑飞翔。你要到的，是最珍贵的雪国。”抒发的是对故国无限的眷念向往之情，真挚感人。又如影片中被重复了两遍的关于速度的台词（鬼狼启发昆仑的话被昆仑领悟后又用来说服光明将军）：“真正的速度你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日落月升，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变黄，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来，就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这段富有哲理意味的议论毫不逊色于我们读过的哲理诗。谢霆锋扮演的无幻被人批评操着一口“戏剧腔”，笔者倒是认为其腔调吻合他塑造的阴险狠毒暗算别人的人物形象，而其台词往往具有另类的诗意，如对倾城所说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一辈子都不会感觉到被爱的滋味，尽管只有一瞬间”，虽是嘲讽，亦令人玩味。对着被吊的昆仑和被绑的倾城说：“吃的和水都在这儿，可你们拿不到，就像你们拿不到你们两个的爱情一样。只有等海棠花落尽的时候，你们才会双双死去，你们会像飘落的花朵一样，化为泥土。”心态阴毒，然不影响语句的幽雅和诗味。说到底，影片戏剧化的台词表现了编导对唯美情调的追求和深沉内涵的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