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水墨画的平和冲淡与抒情写意

作者:周引莉




  摘 要:中国传统绘画的技法及美学精神对王安忆的影响很大。王安忆的大部分乡镇小说与个别都市小说不时透露出水墨画的平和冲淡与抒情写意,她的情节淡化与水墨画的留白有相似处,她对自然美和田园化的追求与水墨画的美学倾向更有惊人的相似。
  关键词:王安忆水墨画乡镇小说平和冲淡抒情写意
  
  对绘画的熟悉和爱好使王安忆在小说创作中常常有意或无意地借鉴绘画的技巧和意境,其中,对工笔画和水墨画的借鉴尤为突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王安忆的笔下,既具有工笔画的精致美,又追求水墨画的冲淡美。当然,精致美与冲淡美一方面是创作客体本身的审美属性,另一方面,也是创作主体刻意突出与追求的。王安忆小说对中国绘画艺术的成功借鉴使传统绘画与当代日常生活发生了密切的联系。这里,侧重谈一下王安忆对水墨画的借鉴。水墨画,顾名思义是以水和墨为主要表现形式的画种,是和工笔画分庭抗衡的画种之一。它以黑白两色来画解世间纷繁万物的变幻,一笔一画间无不透露出中国传统哲学观照下的古典美学的烙印。概括地说,工笔画重形似,水墨画重神似;工笔画重细致精丽地写实,水墨画重快意淋漓地写意;工笔画重富贵气象,有雕琢之美,水墨画重野逸情趣,有自然之美;工笔画重“助人伦,成教化”的审美意识,水墨画重理想人格的表现和抒发,而且重诗书画的融合一体。如果说工笔画是重物质的“俗”,那么水墨画则是重精神的“雅”。如果说工笔画的哲学接近儒家,那么水墨画的哲学则接近道家。如果说王安忆对都市生活的刻画更逼真写实,那么她对乡镇图景的描绘则较抒情写意。她不仅使上海有了灵气,也使乡镇有了美感。
  
  淡化情节,抒情写意
  
  水墨画虽然不乏“皴”类的细致繁密笔法,但给人的总体印象恐怕脱不了一个“淡”,这或许与它只用黑白两色有关,或许与它多以自然景物为对象有关,或许与它常用的笔法(如留白)有关,或许与绘画者的心境有关……而王安忆的一部分乡镇小说,也如水墨画一般“淡”。主要体现在故事性不强,比较抒情写意,有点像散文,这对注重情节的读者是一大挑战。
  《姊妹们》情节几乎淡化到了无,有人说,“《姊妹们》是采用散文随笔的写法,结构极其散漫,完全置传统的小说规范于不顾,没有记叙统一甚至是相关的故事情节,既没有对自然环境、生活气氛加以渲染,也没有刻画人物性格,既不机智也不巧妙,基本上是静止的、直线式的叙述,并且是边叙边评。”①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儿国,她们那么俏丽、纯洁、妩媚、鲜活、充满生命力。王安忆不无激情地赞到:“她们是我们庄人性的最自由和最美丽的表达。”王安忆虽然在情节上作了淡化处理,但在意境上却丰富和深化了。正如有人对《姊妹们》的赞美:“作品开头对‘我们庄’风土人情散文式的描摹,仿佛走的是沈从文、汪曾祺风俗小说的路子,往下看方觉王安忆走得比他们更远,没有核心故事,没有主要人物,似乎又回到了‘四不要’的叙事策略。但这回并不像精神探索小说叙事那样峥嵘毕露,而是犹如写意画,只简笔勾勒人物情态,随意点染世事感悟,素材是旧的,境界却是全新的。”②
  《隐居的时代》既无连贯的情节,也无贯穿始终的人物,只是写了“我”插队过程中的一些生活断片。但作者融入“我”的感受,写出了那个暗淡时代的一些诗意。“我发现农民们其实天生有着艺术的气质。他们有才能欣赏那种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们对他们所生活在其中的环境和人群,是有批判力的,他们也有才能从纷纭的想象中分辨出什么是真正的独特。”医疗队的黄医师与队里其他医师不同,“他给我们庄,增添了一种新颖的格调,这是由知识,学问,文雅的性情,孩童的纯净心底,还有人生的忧愁合成的”。这使乡民们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医疗队于我们庄具有了一种精神上的关系,“它不仅仅是实用的,功能性的,它的价值是潜在的,隐性的,甚至是虚无的,那就是,它微妙地影响了一个乡村的气质”。王安忆将乡村生活的苦难滤去,筛选出其中富有诗意的东西,如张医师洗头,丈夫替她冲肥皂沫的情景,亲热却一点也不肉麻,被大家羡慕并大加赞赏。作者对生活中美的呼唤,体现了她严肃的创作态度和深入的人生思考。这使我们想起沈从文谈《边城》创作意图时说的话:“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而王安忆追求和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审美健康的生活形式。
  “在我的《上种红菱下种藕》这部小说里,我描写的那个小镇,渐渐在现代化的强大模式中崩溃、瓦解,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现代化崇拜的力量。在这强劲的冲击下,大城市似乎还有一些抵抗力,而小的、弱的,像乡镇这样的地方,便不堪一击。它们容量比较小,必须在有节制的消长交替中方可保持平衡。眼看宽直的道路从它旖旎的曲线上辗过,混凝土覆盖柔软的水分充盈的土地,同时,暴富的神话风传在勤劳忠诚的农人耳目间,真是感到心疼。我完全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来取代这迅速消解的生活。”③在作家平静而忧伤的言说中,“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美好景致和诗意情调都在静静流淌的岁月长河里消逝了、远去了,只在作家和读者的内心深处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无尽苍凉和难以释怀的往事记忆。“正是有了这种悲悯,她才更加意识到了‘小镇文化形态’中生命存在的庄严。历史总是变化的,古朴、谨严也难以抗拒‘现代化’过程的挤压,那么也就会意味着这种存在的‘生命形式’会成为‘过去’,然而这‘过去’或正在‘过去’的历史,却会化为精神的永恒,成为生命的支撑。王安忆显然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复苏这种精神,使这种精神不会随着时空的变化而在文化中消失,她要把这种精神灌注于当代文化的发展过程中。由此,她才在江南小镇的日常人生中融入了生命的热情,感悟那些与这里的生命相依相生的自然和民俗风情,于是便有了《上种红菱下种藕》。”④
  《天仙配》也是充满审美的眼光,作者善意地写农村愚昧落后的冥婚,衬托出阳间的人情美。村长的善良,老干部的怀念,都充满着人情味。作者尽力把一波三折的情节拉平,把激起的冲突淡化,使读者感到有故事但不曲折,有冲突但未激化,心被慢慢提起又被慢慢放下,造成一种冲淡美、和谐美。
  值得一提的还有《我爱比尔》,这部小说虽算不上乡镇题材的小说,但文中有很多关于绘画的描述。尤其是通过水墨画的意境来展示主人公的心情,有一种写意的效果。如:阿三在被学校开除后,自虐般地在华泾村蛰伏不出,“阿三独坐屋内,世事离她都很远。她画了一批素色的丝巾,几乎全是水墨画似的,只黑白两色,挂了四壁。房间像个禅房。她除了吃点面包,再就是喝点水,也像是坐禅。再次走出华泾村时,她苍白瘦削得像一个幽灵。又是一身缟素,白纺绸的连衣裙,拦腰系一块白绸巾”。这几句描述切合了水墨画的“淡”,当然,这“淡”并不是苍白空洞,而是有内容的,是用水墨画的淡来衬托阿三的伤感、冷清、黯然,有一种揪心的疼痛感。
  当然,王安忆欣赏水墨画,但也不仅仅局限于此。《隐居的时代》里有这样一幅画面:“从美学角度来说,燎豆子更为入画,尤其是在下午第二歇的时候。太阳偏西了,成了夕阳,那光带些姜黄色,老熟而宁静。秋天的天又高爽,空气几乎是透明的,几片薄云在夕照里变着颜色。割净的黄豆地里东一片西一片地躺着割倒的深色的豆棵。陡然升起一股烟,因为无风,而笔直地上升,在明净的空气中显得特别清晰,甚至,那飞舞在烟周围的细小的灰烬都历历在目。真像是一幅油画。”夕阳的颜色、秋天的空气、薄云的变化、黄豆的堆放、燎豆的飞烟、细小的灰烬等清晰如画。《上种红菱下种藕》里有这样几句:“太阳这会儿疲软了一些,光转成姜黄的,老街就变得鲜艳起来,像一幅油画。这两个小人儿漂亮的衣群使得这幅画面活泼了。”这里,王安忆不再满足于水墨画的“淡”,借了自己对色彩的敏感和西洋画常识,作了一些弥补,这是其具有开放性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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