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人本体的生存困境
作者:雷小青
如果说雅克•朗台尔的常态生活价值是慢慢地变异的,那么苏比的生活价值的错位却显得如此强烈而又坚定。当他别无所求地选择故意犯罪而希望得以对生命的自我保存时,生活价值的错位才刚刚开始。六次惹是生非,却又每次不能如愿,我们除了感叹命运老是捉弄穷苦人外,不得不对苏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对生存执著的渴求而发出另一种感叹,当然,这决不是对生命奇迹的感叹,恰恰是对生命无法创造奇迹而不得不践踏尊严和价值的感叹。这一声感叹包含了多少辛酸的泪水:当苏比闯进饭馆,饱餐一顿后,向侍者坦白,希望能招来警察,两个侍者却“干净利落地把苏比往外一叉,正好让他左耳贴地摔在铁硬的人行道上。他一节一节地撑了起来,像木匠在打开一把折尺……”苏比遭遇的绝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伤痛,更是被生存扭曲了的生活价值毁灭的伤痛!宗教的力量是巨大而又神圣的,曾是如此执著地按着自己错误的坐标寻找自己的生活方向的苏比觉醒了,教堂里风琴师奏出的赞美诗“使他的灵魂突然起了奇妙的变化,他猛然对他所落入的泥坑感到憎恶”。苏比决意要重新做人了,“一股强烈迅速的冲动激励着他去向坎坷的命运奋斗。他要把自己拉出泥坑,他要重新做一个好样儿的人”。上帝让苏比找回了自己,苏比的生活价值也复归原位。
3.生存自由的困境——殊途同归
虽然两人的生活遭遇不尽相同,但谁也不会想到,最后等待他们的却是同样的结局:他们不得不接受牢狱之灾。这样的结局固然是两位小说大师在创作上的神来之笔,但我们对此的关注不仅仅是小说结构上独特的艺术化处理,更多的是两位流浪汉对生存的无奈选择,从一个困境走向另一个困境,这正是生命形式的悲怆和荒谬!
(1)雅克•朗台尔——不是我错,那是谁错?
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认为,人的需要中最基本最强烈最明显的就是对生存的需求。“如果一个人极度饥饿,那么除了食物外,他对其他东西会毫无兴趣。他梦见的是食物,记忆的是食物,想到的是食物。他只对食物发生感情,只感觉到食物,而且也只需要食物。”
我们是在对食物的极度渴望中“认识”年轻的木匠的,木匠并非是想依靠嗟来之食,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却始终没有忘记“食物来自劳动”,但他坚定的信念让他处处碰壁,而且情形越来越糟。木匠不得不“愤怒地咒骂”,继而信念动摇,接着甚至希望被人当作坏人抓走关押起来能得到一碗饭吃,最后走投无路干了坏事,当他沉醉于人的最原始生存欲望得到满足的幸福中时,却真的被抓走了。加缪在他的哲学随笔《西绪福斯的神话》中阐明了人的荒诞处境,并提出了著名的公式“我反抗,故我在”。显然,对于一个生存个体的存在,雅克•朗台尔是一个困境中的反抗者,但他的反抗并没有让他摆脱困境,相反,却不断地从一个困境走向另一个更深险的困境。萨特说:“存在就是自由”,“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自由的最基本含义就是在世界中选择自我。”雅克•朗台尔在自由选择上遭遇了无奈和尴尬,而这种无奈和尴尬来源于他和社会、他人的冲突!“人是绝对自由的,但他人和社会总是限制人的这种绝对自由,因此,人与人之间是彼此冲突的,冲突就是人的存在的原始含义。因此,他人是地狱。人面对的是虚无,是一个荒谬的世界。”雅克•朗台尔应该是无法摆脱困境的,他的生命存在形式就是自我与生存困境的无尽反抗,而反抗的结果则是从一个困境走向另一个困境,这本身就是生存的悖论。雅克•朗台尔永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我错,那是谁错?
(2)苏比——上帝死了,我还活吗?
苏比在对生命最原始欲望的执著追求中,生活却戏剧化地嘲弄了他,他的反抗也无法使他走出困境。最后,教堂里传出的赞美诗的美妙声音使苏比的生活价值突然有了巨大的改变,上帝神圣而仁慈的心灵之光照亮了苏比黑暗的生命旅途,他对自己在这之前的一切生活内容感到憎厌,他发誓要做一个“煊赫一时的人”。上帝似乎在瞬间拯救了生存灾难中的苏比!然而,警察却在此时毫不客气地带走了他!让苏比走进监狱的不仅仅是警察,更是那陌生的、不可理解的荒谬世界。加缪说:“产生荒谬的根源在于人对幸福和理性的呼唤与世界的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对于苏比,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人身的自由,还有人对自我生存的自由的选择,更有在绝望中新生的希望。没有什么比信仰的断裂更让人绝望,尼采说:“上帝死了。”在刚刚以为自己获得生存自由的苏比心里,有一个更为疑惑和悲哀的问题,那就是“上帝死了,我还活吗?”
二、关于人本体的生存困境的悲剧性
我们对两文的述评是从作为人的生存的真实性切入的,这样的视角并不是想削弱两位小说大师蕴涵于本文的对当时黑暗现实批判的强烈性,而是希望以这样的艺术功能为奠基,发现并力图阐释一个并不偶然的问题:两篇小说不约而同地关注了人本体的生存困境。
康德早就指出,人必定要弄清三个问题;我能知道什么?我应当怎样做?我能期望得到什么?从生命本原的困境到生活价值的困境,再到生存自由的困境,苏比和雅克•朗台尔对于自己的生命形式始终处于苦恼、焦虑和迷惘当中,在对两文的条分缕析中,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这正是人本体的生存困境。苏比和雅克•朗台尔在困境中作了艰苦的反抗,反抗构成了生存的意义,却由此走向了虚无和荒谬,那么反抗是无意义的,生存也是无意义的,这是生存的悖论。悖论源于世界的荒谬!萨特说了,人是自由的,他可以通过自由选择来造就自身,然而他人和社会总是限制人的这种绝对自由,因此,人与人之间是彼此冲突的。他人是地狱,人面对的是虚无,是一个荒谬的世界。荒谬的世界给予人的是一种荒诞感。加缪也说:“一个能用理性方法加以解释的世界,不论有多少毛病,总归是一个亲切的世界。可是一旦宇宙中间的幻觉和光明都消失了,人便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他成了一个无法召回的流浪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于失去的家乡的回忆,而同时也缺乏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自己生活的分离,演员与舞台的分离,真正构成了荒诞感。”而当人意识到自我的荒诞处境时,随之而来的就是绝望与悲剧。“肉体生命的紧张与死亡的必然;人对理性的坚信与他们居住的世界的非理性;自然本能的生命降至机械的日常苦工;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甚至自己的分离;其结果是强烈的绝望。这种绝望的状况就是荒诞。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在一个人的社会中,一个人在自身的直接生活中失去了意义和价值,当人意识到这种处境,悲剧就开始了。”荒诞的世界正是以一种非理性的、不可理解的力量毁灭了苏比和雅克•朗台尔,两人由此在精神归属上成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召回的流浪汉。“如果悲剧性的现象出现,那么一种价值无论如何必然毁灭。当然在人的范畴内这并不一定指人生命的终结。不过,人内心至少得有什么遭到毁灭,诸如计划、意志、力量、财富、信仰。”“无论悲剧人物是怎样善良,怎样幸运的一个人,他都被一种既不可理解也无法抗拒的力量,莫名其妙地推向毁灭。”鲁迅也说,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
莫泊桑和欧•亨利在小说中对于人本体生存困境的艺术化表现并不是出于偶然的,那是两位小说大师对人、对社会、对生活积极而深刻的思考结果,在将近半个世纪后,萨特、加缪的存在主义哲学理论的诞生证明了这一点。而人本体生存困境的悲剧性则又为现代悲剧的美学精神加上了一个新的元素。作为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短篇小说大师,他们在创作精神上的超前和协同不能不令我们发出惊叹!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雷小青,浙江省衢州学院教育系讲师,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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