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悖谬中显真性 错位里彰善恶
作者:赵素兰
摘 要:葛水平的小说《喊山》在生活环境、情节和细节、人物心理、人物性格等多方面多层次的悖谬和错位中,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小说在错综复杂又矛盾统一的生活中彰显了小说的主旨。
诗人李小雨曾说:“诗往往不是说了什么,而是怎样去说。”葛水平的《喊山》表明小说也是如此 。通读《喊山》后,文中人物红霞的嘶喊,至今仍不绝于耳。到底是什么把山喊响?又为什么能喊得如此喧响,令人刻骨铭心?《喊山》中其人其事其景皆如现实生活再现,显得自然而然。然而小说在浓烈的生活气息中却让人感到不谐,甚而相悖和错位的一面,正是在这种悖谬和错位中,有了“喊山”的喧响;也正是在这种似无意而有心的机巧中,爆发出了生命的最强音。
《喊山》围绕岸山坪的一家外来户——腊宏和他女人红霞遭受的变故,组织起了前后紧密关联的许多事件。小说鞭挞了残酷、愚昧和卑贱的人性,表现了作者对暴力和专制下不幸生命的同情和关注;小说更以独特的角度宣告了生命对自由和幸福的渴盼,热情肯定了人间的善良和温情,倡导人们彰善瘅恶。
小说在一种特定的环境和背景中开场。“太行山峡谷走到这里开始瘦了……像一头抽干了力气的骡子,瘦得肋骨一条条挂出来,挂了几户人家。”特别的环境暗示出了这里人们艰难的生活,也正因为这里地方偏僻,人家稀少,外来户腊宏才容易被憨厚的山里人所容纳,他的背景才不容易为人知晓,腊宏的暴行也在这相对独家独户的环境中得以延续和发展。并且,小说很自然地让腊宏的女人(一个被诱骗的少女,备受腊宏摧残的女人)以“哑巴”的身份亮相,她又被腊宏以患有羊羔子疯病警告山民,人们就更少去接近这个“哑巴”,“哑巴”之谜也就迟迟不能获解。这样就为小说中悖谬和错位的产生提供了自然而然的典型背景。
《喊山》中的生活环境、情节和细节、人物心理、人物性格等等,多方面地悖于常态,或谬于常理,或相互不谐,或彼此错位等。于是卑贱中显露善良,庸俗里透着真情,世故内含着体贴,自私间蕴有真诚,甚至残暴中也藏着一点怜爱;同时“慷慨”中却显出猥劣,“关怀”里揣着自私,“聪明”内溢出愚昧,“真情”里现出刁蛮。正是在这样错综复杂又矛盾统一的小说深层,突出了人物的个性,彰显了小说的主旨。下面主要围绕红霞和韩冲的形象,从情节和细节与常态的悖逆、人物间心理的错位两方面来试加分析。
《喊山》中的情节和细节,往往和生活的常态悖逆,也正是在这样看似不谐、甚至荒谬的表象中,显露了人物心理的隐秘,深层次地塑造了人物。其中腊宏被炸后的情节更令人触目惊心。腊宏上山砍柴,不幸被韩冲炸獾的雷管炸掉了双腿,韩冲背他回家时腊宏已衰弱得“歪了头不说话了”,而腊宏一路上仍死死地捏着那把斧头。回家后的情节更出人意料—— “突然腊宏的斧头照着哑巴砍了过去。腊宏用了很大的劲,嘴里还叫着:‘龟儿子你敢!’”本来人遭到双腿突然炸掉的变故,很难有心思顾及其余,腊宏却在极其虚弱的情况下仍不松懈对哑巴的专制、毒打和恐吓,他的垂死挣扎,是为了永久地钳制“哑巴”。腊宏违反常态的表现突出了红霞日常艰难的处境,也揭示了腊宏内心的隐情,他想以暴力紧箍红霞的嘴巴。这也透出了腊宏心里脆弱的一面,他是可恨的,也是可悲的;他只相信暴力,却不知道温暖更能拴人。只有从后来韩冲摘野毛桃果的推想中,读者才能感受到腊宏为人父的一点怜爱之情。小说中腊宏的形象趋于平面化,是个陪衬角色,但他的意外举动却让性格生动起来,也让红霞以后的一系列反常表现有了内在的依据。而在腊宏举斧砍击时,“韩冲看到哑巴一点也没有想躲”,红霞反常的反应表明了一种畸变,严重的虐待已让她有点麻木,不是出于生命本能的躲避,却是一种畸形的反射。如此便突出了红霞非人的境遇,也为她之后的“笑”作了铺垫。
腊宏死后,山里干部们来找红霞议事,红霞的反应更令人费解,“哑巴像是丢了魂似的听着,回头望望炕上的人,再看看屋外屋内的人。哑巴有一个间歇似的默想,稍顷,抽回眼睛看着王胖孩笑了一下”。这反映出哑巴的心理动态,“死”毕竟非同一般,让哑巴一时手足无措,没了魂儿似的。而当她再看看炕上死尸的腊宏和周围的人们,确定腊宏真正死了!压迫着自己生命的那座山倒塌了!终于可以不再害怕腊宏了。这就是哑巴那个间歇里默想的内容。她这时的心态是高兴的,为什么不笑呢?这是生命本能的反应,是非常自然的流露。这里以违反常理常情的细节突出了“哑巴”心底的渴望,她的神情很不合常理,她的心理却很符合常情。这样的细节是人物性格的内在逻辑使然,红霞的性格也由此才开始闪现光辉。
《喊山》中情节和细节悖谬的内因在于人物的心态。由于心理错位导致人物间的误解,在不断的错位中凸现了人物的性格,也导致情节跌宕起伏,且与常态生活形成悖谬之势,与正常处事形成逆变之态;小说却又借此演绎着人物的心理,发展着人物的性格,最终别具特色地完成人物性格的塑造,使小说喧响在读者心灵的深处。
小说中人物心理的错位表现为多方面,如韩冲和琴花的心理错位,其中显现了韩冲对琴花的容忍和无奈,也表现了琴花的庸俗、愚昧、泼辣,和内心仅有的一点真情;红霞和王胖孩及周围人的心理错位,突出了红霞的善良和内心的渴盼,也显现了山里人的厚道;红霞和琴花的心理错位,突出了红霞的实诚,推进了情节的发展。
在所有的心理错位中,韩冲和红霞是最突出的,关键原因是红霞的特殊性。红霞软弱、善良、厚道,向往自由和幸福,追求温暖和美。而在畸形家庭环境中的红霞,是一个受迫害而被扭曲了人性的妇女,不仅没有正常人的自由和快乐,连正常人起码的生活方式也没有,她不能和家庭之外的任何人接触,当然更无从了解社会的变化;她有耳不能去听,有口不能言,有心事又无从倾诉。就这样,还要同时承受来自腊宏的毒打和恫吓,并且要关心和养护两个幼弱的孩子,操持这个只能靠讨吃来维持生计的家。所以,腊宏死前的红霞,是一个悲惨、凄苦、孤寂无助的哑巴,过的生活还不如腊宏所饲养的猪。唯其如此,红霞心中才更向往自由和温暖,岸山坪唯一一个和她有过近距离接触的韩冲,便让她于不经意的些许言行中敏感到了温暖,于是腊宏死后她就想趁此抓牢韩冲这棵“救命稻草”,想从此过上哪怕贫困却有暖意的生活;可是作为“哑巴”的红霞,只能把心思压在心底,而韩冲和周围人却是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态来判断红霞的反应的,这样就出现了一系列的心理错位。小说正是在这样不断的心理错位中,愈来愈显示出韩冲善良、真诚、憨厚的一面,同时又以韩冲的言行唤起和激发了红霞正常的生活感觉和追求,最终爆发了“喊山”,红霞真正从思想深处感受到了自己的新生。但韩冲则因心理错位而误解了红霞的“喊山”,从而强化了心灵的愧疚,最终在破解了腊宏下山沟之谜后,韩冲就做出了与初衷相反的重大决定,基本完成了他的心理历程。以下具体分析几个片断。
一、关于赔偿。腊宏被炸死后韩冲和红霞首先在赔偿问题上发生了错位。韩冲和当地人的想法一样,想用钱私了,出乎意料的是红霞不要钱。她是不是想告发韩冲,想把韩冲弄进去?韩冲便听从王胖孩的劝告,对红霞一家特别关心,但他起初的最终目的仍是想尽快摆脱红霞母女仨。红霞对韩冲却一直颇有好感, “韩冲这样的好男人,哑巴还没有见过。”所以为了这个迫害自己的腊宏的死,就让韩冲赔钱,红霞是不愿的;而“哑巴不要韩冲钱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想要他管他们母女仨”。如果说这前一层意思不便于表达,这后一层意思就更难启齿了。于是作为“哑巴”的红霞坚持不让赔钱。韩冲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红霞有这样的内心活动,因此当他给红霞提过来面和米,红霞拉了闺女和孩子笑着看他时,韩冲很奇怪:“我把你汉们炸了你还和我笑。”这时候有人上山来想收留“哑巴”,韩冲就装作没看见,只想到“她一走我就啥也不用赔了”。其实腊宏死后红霞的这第二次笑是心里温暖的笑,是快意的笑。小说在心理错位中,展现了韩冲自私的一面,也突出了红霞内心对温情的向往。最后红霞既不告发腊宏又不要赔偿时,腊宏就纯粹认为是“哑巴”心地好,于是越发真诚地体贴、关心起红霞一家,结果使红霞更受感动,红霞的心理慢慢地回归向常态。韩冲的心里则因错位而亏欠的心理愈重,真诚的成分愈浓,自私的成分渐少。这突出地表现在哭坟和喊山等情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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