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汉家丹青绘蓬瀛
作者:李诠林
毛丹青的日文代表作《日本虫眼纪行》曾在日本放送协会和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连日朗诵播放。“他是中国人。他用日文写作。他用日文写日常的日本人。日本舆论认为他的日文著作是二十世纪最成功地描写日本人的文学作品之一。”②他对日本社会的观察和描写深刻细致,对日本的了解程度之深甚至连日本人本身都自叹弗如。毛丹青的散文作品曾经被日本高考命题组选为试题中的阅读材料,把外国人写作的日语作品作为考试阅读材料,这在日本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而他用中文写作的散文《明石飞鸟人》则被日本的多所大学选为日本学生的中文讲习课文。由于毛丹青突出的文学成就,他荣获日本第二十八届蓝海文学奖。
《日本虫子·日本人》是毛丹青二〇〇一年出版的散文集,里面收集了他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二〇〇一年的中文散文。该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细部的日本”包括有五十八篇有关日本社会文化的散文,第二部分“双语猛兽”包括有八篇有关自己运用双语进行文学创作时的体会的散文,另外还附有与北京大学英语系教授高一虹的通信《与高一虹教授谈双语写作》。第三部分“思念与故乡同在”则诉说了自己经过旅日生活后对故国故乡的思念与感受,共有九篇,最后还附有著名作家莫言写给毛丹青的《你是一条鱼》。
毛丹青本来可以在日本拿博士学位,然后走学术之路,或者他可以赶赶时髦、过一把“海归派”荣归故里的瘾,但他放弃了这种选择,他毅然决然地从日本市井最底层做起,去深入了解、书写日本的文化。
语言转换的艺术 毛丹青擅长用中日双语书写,特别是他用流畅优美、犹如日本本土作家,甚至超越日本本土作家水平的日文来描述日本文化现象。日本著名作家柳田邦男认为:“毛丹青的写作让人怀念当代日语中正在迅速消失的汉字之美,他把日语中的汉字魅力突出地表达了出来。”日本文学评论家池内纪评价毛丹青的散文是“用虫眼一样的视点观察的是一个个的真实”。另一个著名日本文学评论家藤井省三则在《东京新闻》上撰文称赞毛丹青“他几乎是继鲁迅、周作人以来最富感性与悟性的知日派作家”。中国历来的知日派作家数量就不多,真正写过深入观察思考日本社会与文化的更是寥寥无几,其中较突出的有周作人、廖承志、戴季陶等,但受日本社会普遍认可的仅有戴季陶的《日本论》(写于1928年)。与这些前辈知日派作家或学者相比,毛丹青的卓异之处正在于他是用双语(主要用日语)来写日本的,恰如毛丹青自己所言:“我想为中日交流开辟政治和经济之外的第三条道路。”③他经常对日文本身进行一些创意性的写作,因为日文不是母语,所以他时常把日语看作一条变动不居的“河”。由于他对日语的熟谙,他有时甚至会感到“对日语本身的创意性的表达,很难翻成中文”④。
最初从事双语写作的时候,毛丹青有着这样的感受:“我使用的双语是中日两种文字,从表形上看,两者都具有突出的视觉效应,尤其在汉字的融合中,有时如出一辙,有时竟然像过路的陌生人一样,同样的形状却包含了不同的内容。”⑤但在他能够驾轻就熟地进行中日语言转换的时候,他突然惊奇地发现了这种语言转换艺术所带来的神奇感受和奇妙艺术效果:“那些熟悉的汉字就像一台机器上的铸件一样,有时我想熔化它们,就往里面硬灌假名。反过来,假名用的过多使文章太稀的时候,我干脆就把中文的汉字生搬进来,管它有没有日语标准的读法,也不在乎日本读者遇见这些字会不会查字典,查了字典没查到的话,会不会沮丧?会不会抱怨?所有这些忧虑一旦进入了日语的写作,我发现自己居然身轻如燕。”⑥
毛丹青曾经这样评价自己的双语写作的感受:“用两种语言写作,就像拳击比赛,对于一个意念有两种语言相互争夺,他们有时头破血流,有时却和颜悦色,如果只能用一种语言写作,那就是健美操,没人跟你当对手,但你也必须对别人装笑。所以,双语写作,比单语写作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更大的痛苦,但同时你也会获得双倍的快乐。”⑦
哲学的视角与细部的美学毛丹青擅长以哲学的视角观察、思考日常事物,赋予世俗生活以光彩夺目的哲学迷思。他的散文富有深刻的哲思意境,令人读后揣摩、玩味、涵咏不绝,如话梅入口,如余音绕梁。这和毛丹青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工作,对哲学有着深入的研究不无关系。
在他的散文中,毛丹青对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日本现代文化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考,加以解剖,显示其内在的本质。“他在日常生活的细微末节之中发现了真正的日本。”⑧他的散文深刻揭示了日本人的“国民劣根性”,这在中日文学史上尚属首次。因此,可以说,毛丹青可以称得上是生活在日本的现代鲁迅。日本蓝海文学评奖委员会如是评价他的散文:“他笔下的日本犹如一把尖刀插入日本人的胸中。”其作品对日本号称极具现代性和先进性的现代文化进行了解构与颠覆,其散文文本可视为后殖民乃至后现代话语的语言载体。而用短小精美的文体对内涵丰富、广博的日本文化进行系统、全面的解读,无疑是用语言符号的小型碎片对大型的日本文化整体建制加以拼贴式的文学书写与建构,因而具有敢于质疑权威,敢于反叛传统与经典的后现代性。例如,毛丹青在描述文化现象时,并未忘却语言,这或许与他主攻的语言哲学方向有关。他认为语言是一种风景。他甚至将日语书稿排成一列,像欣赏风景一般地远观,然后再按照笔画的浓稀来取舍日语中的平假名、片假名,感到笔画过于稀疏的地方甚至干脆用汉字来取代。其它文化散文往往侧重于文化的宏大描叙而不屑于语言文字的考究,而毛丹青的散文显然与这种创作方法背道而驰。“我喜欢日常的细节,这个喜欢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执著。现在想起来,原来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供职的时候,我是非常喜欢理论的,没有细节,都是一些概念、思辨与玄玄乎乎的学问,想起来很丰富,实际上却是空泛的。”⑨
毛丹青就这样开始致力于将哲学思辨融汇于日常细节的美学探索。收入《日本虫子·日本人》的散文大都是这样做的。如曾经获奖的《落樱的季节》,故事就来源于作者的日常生活经历:“我在商社工作的时候,同事的女儿得了绝症。她对爸爸说她想看樱花,但是从她的病床平视望出去,只能看到樱花树的顶部。一场大雨过后,所有的花都落掉了。为了让女儿如愿以偿,我的同事连夜去捡樱花花瓣,铺在树后面的小山坡上,等着女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能够看到。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守在病床前,在局限的视野里真的能看见那一片樱花坡。”后来女儿病逝了,这位同事慌忙拿着还没有铺完的樱花跑回来,放樱花的袋子在楼梯上磨破了一个口子,花瓣就撒落下来。当满含热泪的他跑到毛丹青面前的时候,身后的樱花在路上撒成了一条花线。毛丹青就这样把痛彻人心的生死离别与生命短暂的樱花结合在一起,描绘出了日本人的悲情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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