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帘卷西风”的意味
作者:程宇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将鲜活灵动的“帘卷西风”还原为淡乎寡味的“西风卷帘”呢?朱东润、徐中玉二位先生尊重了拘谨的文法,却在无意间伤害了崇高的诗意。
在“帘卷西风”的三重意味中,第一重意味,即基于“西风”的凉意以及它对生命的威逼所产生的诗味,是最容易为读者所领悟到的。在中国古代诗歌传统中,许多意象有着较为固定的意义指向,如“柳”常常出现在别离的场合,“菊”总是与具有高洁品格的人为伴。可以说,这类意象已经形成了比较稳定的意义沉淀,具有文化的意义,也许可以用“文化意象”去指称这类意象。读者在阅读中一接触到这些意象,他的思维就会受到特定意义的指引。在特定意义的导航下,阅读就会变得轻松起来。因此,对文化意象的体悟,在接受的难易程度上处于浅表状态。当然,文化意象的意义指向可能具有多向性,具体欣赏中会面临选择。如“桃花”可以是乐土的标识,也可能成为女子美丽与红颜命薄的背景。“西风”或“秋风”就是属于这样的“文化意象”。“帘卷西风”的第二重诗味和第三重诗味,都源于独特的人生经历、偶然的生命体验和个性化的诗性感悟与表达,因此,在接受的难易程度上处于较深的层次。它远离“文化”,远离“知识”,诗意之美恰在“距离”间闪出动人的弧光。今天的读者领会八百多年前有教养的贵族思妇对门帘的关注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时间在古人和今人面前呈现的女人的生存状态有很大不同。帘子主动地、徒劳地卷弄起西风,也非人人都能见到这样的情景,因为绝大多数人和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常识主导思维惯性地活着,而非由诗意引领心灵,自在或自失随意沉浮。
“帘卷西风”的前一重意味和后两重意味在接受的难易程度上的差别,带来有差别的阅读快感和审美愉悦。品味前一种意味有经验可依,转瞬之间,“轻舟已过万重山”,阅读快感和审美愉悦大打折扣。品味后两重意味,则要经历“曲径通幽”的过程,到达豁然开朗的境地,自是妙不可言。因此,在貌似平常的诗句中品出绵长的诗味,是非常有趣的事。遗憾的是,过去的评论家在品评《醉花阴•九日》时,仅注重对“黄花”、“西风”这种文化意象的解读,而未品出“帘卷西风”的第二重意味和第三重意味。导致这一结果的出现可能与追求“意义”而不是追求“意味”的阅读倾向有关。对于真正的艺术欣赏而言,“意义”并不重要。审美主要是一种过程,而不是一个目的。审美妙在于柳暗花明之间的玩味,一旦审美主体把握了审美对象的“意义”,审美愉悦也就消失殆尽了。如果阅读仅仅为了追求“意义”,啊,走近诗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去看理论著作或宣传的册页就可以了。
创作是作家的事,也是读者的事。读者能读出常人无法读出的意味,在一定意义上也是美妙的创造。读者的“创作”值得鼓励。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 程宇昂,安徽桐城人,广东省韶关学院讲师,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① 伊世珍《嫏嬛记》卷中。明万历刻本。
② 胡仔《笤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王云五主编万有文库本,第二集七百种,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3月初版,第413页。
③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简编本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10月第1版,第29页;徐中玉《大学语文》,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4月版,第2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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