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凤凰涅槃
作者:王敬民 王者会 李亚民
查尔斯•邦的儿子小邦同样面临无法自我定位的尴尬窘境:黑人认为他是白人,而白人又不接纳他。即便他做出种种尝试,包括娶了“黑炭似的猿猴模样的女人”来证明其黑人身份,仍然无济于事。于是,他采取了种种与现实抗争的怪异行为:以频繁的酩酊大醉来逃避现实,或者靠自虐性的寻衅滋事来向现实发起挑战;他的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一直延续到其生命的终结。实际上,他是查尔斯•邦精神的继承者。
他追求自我定位的精神同样在他的白痴儿子吉姆•邦身上得以复活,并进入到一个新阶段。吉姆•邦天生就是一个白痴,没有了以往父辈们的焦虑和追求自我定位的困境,也远离了心灵被非人化和被异化的可能性;其孩提般的纯真等同于童年托马斯•斯图潘遭到侮辱之前的纯真,虽然他已经成年。换言之,他已经脱离了现代人类生活的荒诞,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远离现今的社会,远离了这个社会的成员,没有人能接近他的肉体,而他经久不息的嚎叫却昭示着自身的存在,使人无法忘却,乃至有想探个究竟的冲动。在小说结束时,只有他在大火中幸免于难而得以存活下去。的确,肉体终究是要消失的,只有精神才可实现永恒。
朱迪思违背托马斯的意愿将邦纳入斯图潘家族——将其葬入家族墓地,朱迪思在照顾混血儿小邦时染上疾病而亡(也是一种主动)。这种行为和精神也是对托马斯追求的否定,而且在死后得到了继承:混血儿姐姐,白痴吉姆•邦和亨利同住在百里庄园。此时白人不再是黑人的主宰者;相反,白人亨利不得不依赖于一个白痴混血儿和一个混血儿女人而得以生存,这种现实既是对托马斯•斯图潘梦想的颠覆,也是对朱迪思死亡之前的时光的延续,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百里庄园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之时。
斯图潘家族的其他女性成员全部异化为男人们的工具,她们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的摆布,直至最后的死亡。托马斯的妻子(从黑女奴,到庄园主的女儿,到白人中产阶级的女儿,再到白人仆人的孙女),都只是托马斯传宗接代和追求理想生存状态的工具。他的女儿们,无论是纯白色血统还是混血儿,抑或是刚刚出生几个小时便离世的婴儿,也都毫不例外地异化为替他维持百里庄园的工具。
三、家族成员死亡的比较分析
纵览斯图潘家族的发展史,特别是通过对其家族成员的比较分析,我们发现这个家族经历了这样一个轨迹:斯图潘家族的创始人托马斯在孩提时纯真无邪,后来身陷身份定位的困扰而追求他心目中人类个体生存的理想状态,屡经挫折建立起自己的百里庄园,从而确立起自己的社会地位,但终因美国内战和家族内部的自相残杀而走向衰败,百里庄园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而面对着这灰烬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白痴。这是一个异化与反异化相互斗争的过程,也是心灵非人化和反心灵非人化彼此激荡的过程。
托马斯在白人庄园主门前受辱后愤而立志意味着异化过程的开始,在每次做了违反人性的事之后,他都会以特有的形式进行心灵的补偿和自我说服,然后再去做更违反人性的事情。这表明了他身上异化力量在增长,而人性的力量在萎缩,直到他看到一个白女婴出生而毫无人性地说出:“哎,米莉,太糟糕了,你不是一匹母马。要不我就可以在马棚里拨给你一间蛮不错的厩房了”,然后毫无愧疚地扬长而去。此时的他完全为异化力量所控制,他的心灵完全非人化了,反异化的力量也几乎荡然无存。然而,从他随即被杀和家族子孙的表现来看,此时也意味着异化力量和非人化状态达到了高潮,并进而开始衰退,开始了向另外一个状态的转化。
和托马斯相比,其后代被异化的程度远不如他。查尔斯•邦最终放弃了对今世的追求而选择了自杀,更不用说亨利和混血女儿的自杀性行为了。朱迪思突然放弃了父亲的影响而追求另外一种终极状态——接纳混血儿并最后死于此。到了斯图潘家族的第三代,小邦更多的是选择一种自虐式的反抗方式——酗酒和寻衅滋事。到了第四代吉姆•邦,天生为白痴的他此时已完全没有了被异化的可能性。小说中他和昆丁的对话以及很多的行为证明了其孩提般的天真无邪,绝无丝毫受到异化的痕迹。此时反异化的力量已经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如果说百里庄园的存在还留有被异化过的痕迹,还有可能在未来重新被异化;那么毁灭百里庄园的大火就将其涤荡得无影无踪,断无异化力量产生的可能性,所剩下的只有白痴这一与人类个体现状截然不同的状态。因此,百里庄园的毁灭也是一种否定现存世界的另一个世界的新生。这把大火毁灭了除白痴外的包括纵火者自己在内的斯图潘家族的全部成员,毁灭了几代人孜孜以求而获得的象征着梦想和荣耀的百里庄园。这意味着斯图潘的梦想及其所代表的社会现实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崭新状态,那就是无欲无求的白痴状态。
结 语
《押沙龙,押沙龙!》中斯图潘家族成员的死亡以及斯图潘家族的毁灭,是一部现代悲剧,它以死亡为主要特征,并为“死亡”这一结局赋予了象征意义。小说中人物的死亡可分为两类:被动性死亡和主动性死亡。前者以托马斯•斯图潘的死亡为代表,后者以托马斯子孙的死亡为代表。前者的死亡既是肉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终结,而后者的死亡则仅仅是肉体上的消亡,在精神层面上更是一种新生。这种精神的核心就是福克纳在其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讲词中所提及的“爱,荣誉,怜悯,骄傲,同情和牺牲”⑨,而在小说人物中则集中体现在朱迪思•斯图潘的身上,这种新生也主要体现在后人对该精神的传承上。而斯图潘家族的毁灭有双层涵义:一方面是该家族在这个世界上的消亡,意味着对现存世界的彻底否定;另一方面,这种毁灭从更深的层次上意味着一个不同于当今世界的崭新世界的新生,也即文末白痴所代表的未来状态。真可谓,《押沙龙,押沙龙!》这部小说演绎了一段凤凰涅槃般苍凉悲壮的佳话。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王敬民,文学博士,天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王者会,文学硕士,河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助教,主要研究英美文学;李亚民,河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研究英美文学。
①David Minter. William Faulkner: His Life and Work [M]. 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Univ. Press, 1980, p.158.
②⑦ 李文俊. 福克纳传[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 2003, pp.86-87.p158
③ Daniel Bell. 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 [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6, p.70.
④ 任生名. 西方现代悲剧论稿[M].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p.107.
⑤ 陈炎. 反理性思潮的反思[M]. 济南: 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p.217.
⑥ 程孟辉. 西方悲剧学史[M]. 北京: 中国人民出版社,1994, p.533.
⑧ 威廉•福克纳. 押沙龙, 押沙龙![M].李文俊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p.221. 本文凡引小说原文,均出本书,不再一一注明页码。
⑨ Leo B. Kneer. The United States in Literature [M]. New York: Scott, Foresman and Co., 1973, 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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