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老舍作品“京味”形成的主要因素
作者:董克林
2.自然景观和生活情趣扮“京味”
“京味文学”形成的原因是老舍所写的北京地域文化属于原汁原味的北京文化。老舍不但“放胆”写北京的“人”和“事”,而且还真实地写北京的“风景”。在老舍的笔下,清晰刻画了北京的自然环境。老舍饱含感情,用生花妙笔勾画出北京的四季风光,山水景致。诸如北海、净业湖(积水潭)、后海、中央公园(中山公园)、太庙(劳动人民文化馆)、景山、团城、角楼等,都写得如诗似画,给人们丰富的想象和美感。如《骆驼祥子》中,对于冬夜雪景的描绘:“坦平的柏油马路上铺着一层薄雪,被街灯照得有些闪眼。偶尔过来辆汽车,灯火远射,小雪粒在灯光里带着点黄亮,像洒着万颗金砂。快到新华门那一带,路本来极宽,加上薄雪,更教人眼宽神爽,而且一切都仿佛更严肃了些。‘长安牌楼’,新华门的门楼,南海的红墙,都戴上了素冠,配着朱柱红墙,静静的在灯光下展示着故都的尊严。此时此地,令人感到北平仿佛并没有居民,直是一片琼宫玉宇,只有些老松默默的接着雪花。”在这里,琼宫玉宇般的景致令人陶醉。尽管老舍借助冬夜雪景来渲染被特务跟踪的阴森恐怖气氛,但人们仍能从夜色美景之中感受到浓浓的北京味儿。再如《四世同堂》中,对于北京金秋美景的勾画:“玉泉山的泉水还闲适的流着,积水潭,后海,三海的绿荷还在吐放着清香;北面与西面的青山还在蓝而发亮的天光下面雄伟的立着;天坛,公园中的苍松翠柏还伴着红墙金瓦构成最壮美的景色;可是……在苍松与金瓦的上面,悬着的是日本旗!”这个金黄的季节是北京的季节,这个秋天的美景是北京的美景,但是,在湛蓝的天空中悬挂着的是日本旗,说明江山易立,物是人非,原本自然的美景只能加深中国人的亡国之痛。作品呈现的绮丽的自然景观,让人们看到了亮丽的北京,雄伟的北京,真实的北京。也让人们看到了那气势恢宏、流光溢彩的精美的北京画卷。
尽管有国土沦陷之痛,但北京人仍不失具有雍容气度的文化情趣。如《四世同堂》中,关于对中秋节商品的描绘,足能叫人垂涎三尺。各种各样的水果,其色香味“已经叫人够看够闻够吃的了”,真让人“微微的有些醉意了!”同时,“那文化过热的北平人,从一入八月就准备给亲友们送节礼了。街上的铺店用各式的酒瓶,各种馅子的月饼,把自己打扮得像鲜艳的新娘子;就是那不卖礼品的铺户也要凑个热闹,挂起秋节大减价的绸条,迎接北平之秋!”但是,北京沦陷后,中秋节失去了昔日的热闹繁华,到处死寂肃杀。作者巧妙地通过节俗的变化,生动展示了北京亡城后的时代画面。老舍所表现的北京文化情趣,寓意深刻,不直接显现于作品外在体貌声色之中,而是靠心灵的感悟和体味。它往往表现为一种情趣,一种格调,一种神韵。如《四世同堂》中的“叫卖果子腔”:“……一毛钱儿来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没有一个虫眼儿,我的小嫩白梨儿耶!”这种“老王卖瓜”的吆喝声,不但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而且能让人感到足够的“俗味儿”。可是,这种原生态的市声却融着浓浓的诗一般的“京味儿”,在金秋的碧空中荡漾。那细长长的拖腔,那颤悠悠的尾音,那圆润甜美的儿化韵,那抑扬顿挫的音乐般的节律,托出了一派温馨、雅丽、美妙、动听的余音,久久萦绕在人们的耳畔。老舍把世俗庸凡的神态和声音衍化出如此儒雅的余韵,达到了一种“入俗之美”,让人们从中品尝到了北京平民化生活的世俗风味。在浓香扑鼻的“京味”文学作品里面,显示出鲜明的地域文化和悠久的地域历史。
三、对北京文化心理结构的揭示
1.历史风俗呈“京味”
老舍的“京味”文学作品中的一个主要内容,是老舍勾画出的北京丰富的传统习俗。风俗决定着地方、民族特征。长期生活在有北京特定历史环境里的人们,形成了一些特殊的习俗惯制。老舍捕捉着风俗民情,挖掘着市民心态,描绘了北京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繁文缛礼,生孩子、认干亲的规矩排场,亲友之间迎送往来的礼仪风尚,市民家庭迎时当令的生活情趣。如《骆驼祥子》中的车厂老板刘四要过生日,忘记了自己的尊严,无端地大发脾气,大喊大叫,下流粗俗地骂大街。但在祝寿现场,他又配合寿堂里的热闹俗气,遵照礼仪程序,以“寿星”的特殊身份,假装斯文,故作高雅。这位“土混混出身”的刘四,也文文明明地摆起了北京的“礼谱”来。《四世同堂》里的金三爷因发了财,便摆起“谱架”来。他“跟同行在一起,他总是把腰挺得笔直,独自坐在一边。好像在说:小事儿甭麻烦我。金三爷不能为仨瓜俩枣的事儿跑腿”。他逢人便说:“您以为我跟平常的中人拉纤的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哼……我有我的身份。”由此可见,人的尊卑等级观念深深地植根于北京人的心中。这种“官样”的北京文化规范着北京人的思想行为,使北京人时时处处都要讲究些什么。金三爷在摆谱的同时,言谈话语中仍表现出北京的礼节,用了“您”这个亲切可人的字眼儿,让人们看到了北京人的一种“自觉文明”的习惯。北京人做事情、交朋友都有自己的“规矩”,都有自己的“尺度”,这里面蕴含了北京人传统的堂堂正正气节。骨子里崇拜“官样”,瞧不起“贱人卑事”。如《四世同堂》里,祁老人痛骂胖菊子“送礼”,可让人们领略其内涵。祁老人一见到她就火冒三丈:“滚开,出去!还有脸上门,给我送礼来!我要是受了你的礼,我们家坟头里的祖宗都不得安宁。滚!给我滚!”鲜明的态度和激烈的言辞让人们看到了祁老人的“爱憎分明”,看到了他老人家的“知荣明耻”,他的内心,已有了定格式的尊卑贵贱和三六九等。在祁老人看来,收受了胖菊子这种人的“送礼”,是对祖先礼教的污辱,有违北京的规矩礼路,有辱祁家的门风。在这部小说里,人们也看到了一些与北京礼仪相悖的情景:“忍饥挨饿的人……体面不体面,早就顾不上了,偷点抢点都算不了什么事儿。”为了防止有人抢吃抢喝,肉贩的“肉墩子足有一人多高”, 卖小吃的也“都用细铁丝网子把篮子罩上,加锁”。 祁瑞宣把这些现象归结为“是日本人害得我们顾不得廉耻也没法要面子了”。
北京长期作为皇城,形成了皇城根下特有的传统习俗和生活方式,以及相应的文化心理和审美追求。《牛天赐传》里的牛老大凡事必以“官样”、“官派”作为绳墨的崇官心里,是北京特定的文化环境所孕生出的民族文化性格,也是几千年封建帝制所产生的一个民族的根与魂。北京的礼节也是北京文化中的一种特色。在《四世同堂》中,老舍用重墨描绘了祁老人“自幼长在北京,耳习目染的向旗籍人学习了许多规矩礼路”。第一章中就点明了北京人讲究礼仪,遵守礼仪的文化习俗。日本人打到了北京,都要当亡国奴了,祁老人还想着自己的生日:“别管天下怎么乱,咱们北平人绝不能忘了礼节!”这些足以说明北京的“规矩礼路”是何等的重要。《离婚》是老舍初期长篇创作中最成功的作品。这部长篇着重表现了市民阶层的人性世态、悲欢离合。小说中的张大哥是一个知足认命、墨守成规的人,他谨小慎微地要维持自己的小康生活,害怕世道变,害怕人情变,害怕婚姻变。小说一开始就用夸张的笔墨介绍:“张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圣使命:作媒人和反对离婚。”对他来讲,“离婚”就是对文化礼节的玷污,是对祖宗老“规矩”的破坏。表现出了讲究“礼仪”中的中庸与调和。《北京的春节》有这样一段描写:“男男女女都出来踏月、看灯、看焰火;街上的人拥挤不动。在旧社会里,女人们轻易不出门,她们可以在灯节里得到些自由。”表面上看,老舍说的是元宵节的热闹人气。从中也让人们看到女人“轻易”不下“绣楼”,没有自由的境况,折射出了封建礼仪对妇女的束缚。《柳家大院》里苦命的小媳妇在公公、丈夫和小姑子的欺压折磨下悲惨地死去,而耐人寻味的是,凶狠的小姑子又重蹈嫂子的覆辙,固定在被当作商品出卖的命运格式里。反映出了北京礼仪中的封建枷锁的巨毒性,反映出了封建老“规矩”对妇女的残酷迫害。《月牙儿》里母女两代烟花风月的故事,从中让人们领悟了北京礼仪中的封建宗法思想,以及北京这块“文化”土壤里所折射出的东方社会之“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