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白居易与温庭筠的屏风情结
作者：李 娜
画楼锦屏中女性的凄美情伤
晚唐之时又出现了一位在烛影屏风中勾勒了女子缠绵不尽的相思，被王国维以“画屏金鹧鸪”⑤概括其词作特色的词人，他就是温庭筠。不同于白居易的是，通过那些被相思缠绕百无聊赖的少妇，温庭筠在屏风中寄托的是自己仕途的抑郁不得志。
温庭筠 (812-870)，字飞卿，山西祁县人。文思敏捷，精通音律。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时号“温八叉”。少负才名，然屡试不第。又好讥讽权贵，多犯忌讳，因而长期抑郁，终生不得志。其词题材较狭窄，多红香翠软，开“花间词”派香艳之风。他善于选择富有特征的景物构成艺术境界，表现人物情思，文笔含蓄，耐人寻味。屏风就是他选择的最重要的典型物象之一。
温词中展现了多姿多彩的屏风类型⑥，绘饰最多的是精美山水点缀的屏风(屏山、山屏)。《菩萨蛮》中就出现了这样的屏风：“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阳光照在闺室的绘着重重小山的围屏上，光影扑朔迷离、频频闪动，显得瑰丽多姿、华美至极。《归国遥》中的屏山上又缭绕着层层雾霭，显得若隐若现、时断时续(“晓屏山断续”)，美丽的山屏在词作者笔下倍显摇曳多姿。
装饰着花鸟的画屏在他的词作中也多有提及，当自然中生动的花鸟点缀在屏风上之后，又使得屏风多了一丝生气与灵动。屏风上最常见的是鸳鸯、鹧鸪与金鸭等吉祥华贵的花鸟。如其《更漏子》中的“画屏金鹧鸪”与《酒泉子》中的“金鸭小屏山碧”。 而“画楼离恨锦屏空”中所说的(《番女怨》)锦屏(绣屏、绮屏)，则是用彩色花纹的丝织品制成的屏风，当与烛影、光影相辉映时，更有一种半明半暗的朦胧美。
温庭筠的词作中描绘到的屏风不仅数量众多、类型多样，而且嵌入到作品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也奠定了温词“雕金镂玉”的总体特色。首先屏风作为美人所居之室、所处环境中的一种陈设，更多地起着一种装饰作用，装点出一种华贵、绮丽、典雅的环境。同时也构织出一种迷离惝恍的朦胧境界。以屏风为点缀的陈设，与开门见山、一览无余的摆置方式相比，更易引发人的联想，具有一种含蓄神秘之感。加之古时屏风多由纱、丝、绸等材料作屏面，当烛光、月光、日光与之相辉映时，便自然烘托出一种影影绰绰、若隐若现的迷离境界，别有一番风味，也更能淋漓尽致地衬托出女性美。温庭筠发现了这一玄关，因而在描绘屏风时很自然地将烛影、阳光与之融为一体加以表现，创造了一种极致之美。画堂空寂，罗幕低垂，锦屏斜陈，月冷帘薄，而暗淡的烛光摇曳不息，将光影洒在精致的锦屏之上，一种迷离的境界顿时营造而出。
更可贵的是在烛影屏风里温庭筠为我们揭开了一幕幕晚唐五代女性的情爱世界。屏风静观着女主人的心绪与生活，而在与屏风的朝夕相对、亲密接触中，她的心声，也在掩屏、望屏等无意识或有意识的动作中，委婉含蓄地传达出来。
温词中女主人公们经常性的动作是掩屏，她们将屏半掩，有时又全掩，而屏风掩合的不同程度，往往折射出她们不同的生活状态与心曲。屏半掩往往展示出主人公一种失望，但仍抱有希望与期待的矛盾复杂心理。在一个落叶纷飞、星稀月明的夜晚，女主人公看着摇曳的烛光，而此时月光又洒入屋中，面对明月，她不由思念起远方的行人，顿时愁聚柳眉，一种失望与悲伤涌上心头，她要掩上屏风，闭合住对他的等待与期望，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仍在不停地期盼着，于是她只是将屏半掩，使得行人归来时，能一眼就看到他。敞开屏风是一种全方位地迎接心爱之人归来的心态，而半掩屏风则透露了失望与期待交替的矛盾心理。而将屏全掩则表现了主人公的彻底绝望，只有在凄风苦雨中去品尝无尽的孤独。“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栏干，窥细浪。雨萧萧。 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酒泉子》)女主人公漫步池边，凭栏眺望，眼前的一片盚盚春雨，不禁引起她的无限心事，洞房空寂，而近来音信又无，不由得悲从中来，她伤心地掩上了银屏。掩屏的动作中蕴含着人之情感，让人从中感受到伤怀念远的少妇如何深锁闺中，苦度春宵，感受到她无法排遣的孤寂忧伤的情怀。
望屏，也是思妇生活中常有的画面，换来的往往是睹物情伤。如温庭筠的《更漏子》：“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春雨迷蒙，漏声点点，触动了深闺中女子的无限相思，不觉间愁绪涌上心头，她不由得向与她朝夕相对的屏风望去，却在无意中看到了画屏上双飞的鹧鸪，倍感神伤，于是她转而在梦中寻找与情人相会的片刻温存，可梦醒后望屏却依旧空空，只引来更深的失望与怨恨。望屏有时引来的是思乡念远的惆怅之情， “日映窗纱，金鸭小屏山碧。故乡春，烟霭隔。背兰釭。 宿装惆怅依高阁。千里云影薄。草初齐，花又落，燕双双”(《酒泉子》)，屏风上那靓丽秀美、熟悉亲切的风景，窗外那绿意阑珊、片片飞花映衬的无限春光，无不勾起闺中人内心无限的思乡之情。望屏时常由百无聊赖、闲情逸致而起，却往往印证了主人公孤寂无伴、苦闷不安的生活，更添了无尽的茫茫愁绪与凄苦心境。
情爱本为一个引人的永恒话题，因其美丽、快乐与幸福。然而看遍温词，我们看到的却更多的是欢爱的短暂易逝，更多的是正当青春年华的女性，闭锁在美丽的小院香闺里，闲依云屏、掩屏神伤，一副慵懒无聊、终其一日甚至终其一生的愁态，眼看着青春年华在漫长的等待中被辜负，体会到那个时代女性生存的悲剧，她们恰如屏风上的鸟，美丽却无奈，有翅却难飞。
而穿越这些寂寞女子的无涯思绪百般落寞，我们从更深层体味到的其实是，与这些无人怜惜赏识在等待中虚度一生的女子有着同样境遇的词人心中那种难以言传的苦闷与悲哀，他也恰如那些美丽女子一般，空有满腹才华却无法施展，只有在百般惆怅中看华发染鬓，岁月流逝。
综观白居易与温庭筠的屏风情结，我们窥探到的正是萦绕在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心中的那份对精致华美、迷离朦胧事物的执著追求，他们关注那些整日闭锁深闺与屏风相伴的寂寞女子们，替她们吟唱心中的烦闷愁绪，同时也如屏风般隐约曲折、朦胧唯美地传递出自己的落寞失志、万般无奈。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李 娜(1975- )，西北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陕西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讲师，为陕西省教育厅科研基金项目：唐代的公主与文学(06jk126)的项目负责人。
① [汉] 刘熙：《释名》，[清]王元谦，《释名疏证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94页。
② [汉] 桓宽：《盐铁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68页。
③ [汉] 刘歆：《西京杂记》，《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82页。
④ 本文所引白居易的诗均出自彭定求等编的《全唐诗》(第一册)，中华书局，1997年版。
⑤ 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页。
⑥ 本文所引温庭筠的词的诗均出自后蜀赵崇祚编的《花间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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