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论陈维崧词多样化的风格特点
作者:张世斌 徐文武
摘 要:因为陈维崧的一些高歌镗鞳之作多表现得“气魄绝大,骨力绝遒”,极得辛词精髓,所以以往论家常常将其词风简单地归为师承稼轩的豪放一路。其实,陈维崧一生词作内容丰富、风格多样,远非简单的豪放二字所能概括。
陈维崧,字其年,号迦陵,清初阳羡词派领袖。因为陈维崧的一些高歌镗鞳之作多表现得“气魄绝大,骨力绝遒”①,极得辛词精髓,所以以往论家常常将其词风简单地归为师承稼轩的豪放一路。如朱彝尊《迈陂塘·题其年填词图》一词中:“擅词场、飞扬跋扈,前身可是青兕?”青兕即辛弃疾。② 其后论者多从此说,王煜《迦陵词钞》评曰:“沈雄壮阔,秾丽苍凉,合称转世青兕。清初词家,断为巨擘。”③ 卢前《饮虹簃论清词百家》中云:“中原走,黄叶称牵风。小令已参青兕意,慢词千首尽能雄。哀乐不言中。” ④蒋兆兰《词说》云:“清初陈迦陵纳雄奇万变于令慢之中,而才力雄富,气概卓荦。苏、辛派至此,可谓竭尽才人能事,后之人无可措手,不容作,亦不必作也。” ⑤近人陈匪石《旧时月色斋词谭》云:“《湖海楼》崛起清初,导源幼安,极纵横跌宕之妙,至无语不可入词,而自然浑脱。”⑥以上这些评价虽褒贬不尽相同,但它们的共同之处是,都简单地将迦陵词归为师法稼轩的豪放一路。其实,陈维崧一生词作内容丰富、风格多样,远非简单的豪放二字所能概括。
陈维崧早期词风冶艳,多学晚唐五代,中后期词路变宽,呈多样化发展方向。其中慷慨激扬、雄霸凌厉者虽不乏其数,但柔媚婉约、清雅蕴藉者亦为数不少。检视陈维崧一生词作,纯属豪放风格的作品尚不及一半。所以如果简单将迦陵词划归豪放词显然失之偏颇。
一、“清扬恰称紫云歌”
在将陈维崧比拟辛弃疾的评论中,近代词学家朱彊村在《望江南·杂题我朝诸名家词集后》中所论尚较为全面:“迦陵韵,哀乐过人多。跋扈颇参青兕气,清扬恰称紫云歌。不管秀师呵。”⑦朱彊村指出陈维崧词“跋扈”之处颇似稼轩的同时,也能注意到其“清扬恰称紫云歌”的一面。而“不管秀师呵”句,显然针对其词风中的“清扬”一面而言。
陈维崧出身名门世家,早年一直过着富家公子的优越生活,“意气横逸,谢郎捉鼻,尘尾时挥,不无声华裙屐之好。故其词多作旖旎语。”⑧陈维崧曾拜陈子龙为师,云间派的婉丽词风,对其影响颇深。另外,陈维崧学词之初相与切磋交流的多为艳词高手,也是其词风绮艳的重要原因。陈维崧在《任植斋词序》中回忆其早期作词经历云:
忆在庚寅、辛卯间(1650,1651)与常州邹、董游也,文酒之暇,河倾月落,杯阑烛暗,两君则起而为小词。方是时,天下填词家尚少,而两君独矻矻为之,放笔不休,狼籍旗亭、北里间。其在吾邑中相与为唱和则植斋及余耳。顾余当日妄意词之工者,不过获数致语足矣,毋事为深湛之思也⑨。
这里所谓的“致语”即绮艳之词。邹、董即邹祗谟和董以宁,二人都是清初以善写艳词著称的名家,陈维崧早年与他们交游酬唱,自然深受影响。刊行于顺治末、康熙初的《倚声初集》中收录了陈维崧早期创作的四十首作品,几乎都是绮丽之作。王士祯在《倚声初集》中评陈维崧《菩萨蛮》(当年曾上轻红阁)曰:“近日名家,……作情语无如其年”⑩,评其《阮郎归》(碧窗凉思染平芜)曰:“其年,今之温八叉(温庭筠)也。”[11]虽然陈维崧后期对于“刻於《倚声》者,过辄弃去,间有人诵其逸句,至哕呕不欲听”[12],但实际上,这类绮艳婉丽的作品在陈维崧中后期亦为数不少。顺治十五年(1658),陈维崧父亲陈贞慧故去,为避仇家,陈维崧寄居如皋冒襄水绘园。在如皋期间,陈维崧与冒府男歌童徐紫云一见倾心,难以自拔,“乍见筵前意便亲,今生怜惜夙生因”。自此紫云相伴陈维崧多年,陈维崧此间更为他写下了大量诗词,这些诗词均缠绵悱恻,婉媚绮艳。如《水调歌头·留别阿云》:
真作如此别,直是可怜虫。鸳裯麝熏正暖,别思已匆匆。昨夜金尊檀板,今夜晓风残月,踪迹大飘蓬。莫以衫痕碧,偷盄脸波红。 分手处,秋雨底,雁声中。回躯揽持,重抱宵箭怅将终。安得当归药缺,更使大刀环折,萍梗共西东。絮语未及已,帆势破晴空。
写作者与紫云离别伤情,深情缱绻,其中“莫以衫痕碧,偷揾脸波红”“分手处,秋雨底,雁声中”“絮语未及已,帆势破晴空”等句,笔法、情韵更直逼柳词。康熙四年(1665)春,紫云结婚,维崧写词《贺新郎·云郎合卺》:
小酌酴皗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盢漾。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尔去、揭鸳帐。 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扬。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易宗夔《新世说·任诞》中记载:“此词竞唱人口,闻者为之绝倒。”[13]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评之曰:“檀板间于今犹艳称之。”[14]康熙十四年,紫云病逝。陈维崧其后为紫云写了不少凄婉缠绵的悼亡之作。如《五彩结同心·过惠山蒋氏酒楼感旧(余昨年与云郎曾宿此楼)》:
惠山山下,谁氏高楼,记曾借我酣眠。夜半喧山雨,龙峰顶、飞挂百幅帘泉。当时尚有玲珑在,凭阑唱、落叶哀蝉。可惜是、声声红豆,忆来大半难全。 如今重经楼下,只水声幽咽,仿佛鸣弦。弹指匆匆,旧时燕子,换做万里啼鹃。当垆莫负楼前客,应怪我、泪盉红绵。惆怅煞、一天明月,满汀渔火商船。
这是紫云亡故后的第一个冬天,陈维崧与吴园次(绮)游无锡,路过惠山蒋氏酒楼。陈维崧追念曾与紫云同住于此,遂写此词。词写得情真语切,表达了陈维崧对紫云的一片难舍深情。尤其“落叶哀蝉”、“水声幽咽”和“泪裛红绵”等句更是哀感顽艳,凄楚动人。所以,与陈维崧同时代的顾咸三评价陈维崧词:“其年先生纵横变化,无美不臻。铜琶铁板,残月晓风,兼长并擅。”[15]
二、“取材非一体,造就非一诣”
其实对于迦陵词,无论是朱彊村所云“跋扈颇参青兕气,清扬恰称紫云歌”,还是顾咸三所称“铜琶铁板,残月晓风,兼长并擅”,都还未能全面概括出迦陵词丰富多样的风格特点。陈廷焯在《云韶集》卷一六中评“其年词,能包一切,扫一切,源出苏、辛,实兼姜、史之长,真词中之圣也”,语颇中的。以《月华清·读<芙蓉斋集>,有怀宗子梅岑,并忆广陵旧游》一词为例:
漠漠闲愁,濛濛往事,胜似柳丝盈把。记解春衣,曾宿扬州城下。粉墙畔,谢女红衫;菱塘上,萧郎白马。月夜。正游船争取,绿纱窗挂。 如今光景难寻,似晴丝偏脆,水烟终化。碧浪朱栏,愁杀隔江如画。将半帙、南国香词,做一夕、西窗闲话。吟写。被泪痕沾满,银笺桃帕。
这首词为陈维崧追忆当年广陵旧游之作。顺治十七年至康熙四年间,王士祯任扬州通判,其间“昼了公事,夜接词人”,在其身边聚集了众多文人墨客。陈维崧期间多次寄居广陵,并参与广陵酬唱,留下了许多美好难忘的回忆。词的上阕追忆当年在扬州时浪漫、温馨的美好时光,下阕表达韶华难觅、旧梦难拾的感伤,但作者虽然“愁杀隔江如画”,却只“将半帙、南国香词,做一夕、西窗闲话”,哀而不伤,含蓄深沉,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卷三中评此词曰:“淋漓飞舞中,仍不失雅正,于宋人中,逼近美成。”与《月华清·读<芙蓉斋集>,有怀宗子梅岑,并忆广陵旧游》类似的词作还有不少,如《江南春·本意和倪云林原韵》《八归·二月十一日夜风月甚佳过水绘园听诸郎弦管灯下因遣家信凄然不成一字赋此以寄闺人》《暗香·栀子花下有感》《琐窗寒·本意闺情》《夏初临·杜鹃花同云臣赋》《夏初临 本意,癸丑三月十九日用明杨孟载韵》等。其中《江南春·本意和倪云林原韵》被陈廷焯评为:“怨深思厚,深得风人之旨。” 在《词则》中陈廷焯更赞其:“几不知有周、姜,何论张、史。”[16]陈维崧参加了清初多次酬咏活动,其中咏《钟山梅花图》[17]和酬唱《乐府补题》都饱含了清初士人的故国哀思,陈维崧在这两次酬唱活动中所写的词作均含蓄委婉而寄托深沉,非常值得一提的一首是《沁园春·题徐渭文<钟山梅花图>,同云臣、南耕、京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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