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论张爱玲小说的意象

作者:唐帼丽 柴俊丽




  张爱玲笔下的意象是根据小说中的主旨、表现人物的需要而设计的,意象反映出事物的特征,意象所营造的意境延伸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这样表现出来,意象里有无尽的意味,如《金锁记》,“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光辉是爱情的光辉,这音乐是爱的声音,七巧细细地体会着爱情的美好,即使像七巧这样一个尖酸刻薄、攻击性强的泼辣妇人,她的内心深处也渴望着爱情,当爱的光芒闪烁时,她的心变得柔软、脆弱、温情,她沉浸在难得的喜悦之中,爱让一个人超越了平时的自己,变得美丽、圣洁、重要。张爱玲在塑造这样一个“彻底的人物”时,她注意到了七巧身上的人性,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七巧的多侧面,七巧对爱的向往、渴求,以及爱的破灭,使我们认识到她那被黄金捆住的扭曲、变形的灵魂,是拜金意识、环境把她给毁了;“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由酸梅汤联想到了夜漏再到人生岁月,时间在这瞬间的定格就是七巧一生的缩影,那一滴滴的酸梅汤,是被金钱锁住的灵魂在长长的岁月里精神痛苦的煎熬,是她的眼泪,她的生命活力,一滴滴的酸梅汤,在这里分明是七巧滴血的心,正如《长恨歌》中所咏的“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埋葬青春、消耗生命度过的漫漫长夜让七巧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与未来。片刻虚假的欢愉在喧嚣中沉寂、死去,季泽只图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当季泽被七巧赶出家门时,七巧不忍心自己的爱骤然消失,忍不住爬上楼再看一看这个让她心想了这么多年的男子,“季泽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这里意象是美好的,虽然这负载意象的本体是那样丑恶。张爱玲笔下的意象注重每一刻的感觉,即时性,写出这一刻感觉的印象,带着人物强烈的、复杂的情绪情感色彩。季泽的绸子裤像两只鼓翼的翅子,这个美化了的比喻,是七巧在祭奠自己那逝去的爱情,飘远了,飞走了,虚幻得像晴空里的一对白鸟翅膀,令人留恋可又是那样的虚空。喻体中饱含着惆怅、惋惜、留恋,又带着作者那第三者冷静的评论、总结。张爱玲是敏感、细腻的生活体会者,她在这三次意象使用中写活了恋爱的喜悦与当爱破灭、走远时的痛苦、无奈、怅惘之情。
  张爱玲用意象说明事物,营造意境、氛围,流露出作者对人生的种种看法,同情或否定,每一次意象的使用,都是一种对事物的反复说明、强调,是作者的议论,是作者要读者着意留心的地方,这时作者叙事的步伐放慢了,象外之象就是作者留下的空白、引导读者深思的地方,是缤纷的灵感闪烁之处。有了意象,小说就有了血肉,有了丰满的意蕴,小说的表现功能有了舞台。张爱玲的小说风格叙事冷静,叙述事理人情一针见血、直指人心,点评恰到好处,这一切与意象的使用密切相关。《花凋》中的“郑先生是个遗少,因为不承认民国,自从民国纪元起他就没长过岁数。虽然也知道醇酒妇人和鸦片,心还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孩尸”的意象,可以感到作者是厌恶、强烈批判的,她憎恨郑先生的颓废、自甘堕落、幼稚;用“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比喻写出了对人性得陇望蜀、喜新厌旧、贪婪薄情的观察、思考;《茉莉香片》中用屏风上的鸟来尖锐地点评碧落依附于人,毫无自由自主意识;《封锁》里“封锁了。摇铃了。‘叮铃铃铃铃铃。’每一个‘铃’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铃声的意象是一种有意的设计,一种场景的布置,是作者设置的拷问灵魂的舞台。人生往往平淡无奇,人心躲在慵懒的凡俗生活背景之后是灰色的,当被置于前台亮相时,虚伪的假面暴露出真实的灵魂,当人暂时摆脱现实时会表现出什么样的真实自我呢?铃声“切断了时间与空间”,是作者让人物显形的布景,表演的舞台,这个意象出现了两次,对情节的展开和结束都有提示作用。
  张爱玲的意象世界丰富而深刻,她有一颗聪慧、敏感、细腻的文心,她精心雕琢下的意象有力地深化了小说的主旨,表达了作者的思想,丰富了小说的内涵、意蕴,在作者的调度、驱遣下,张爱玲的小说呈现出一种建立在对世态、人情深刻认识之上的点染、铺陈、浓墨重彩,表现出冷静而又尖锐的叙事风格。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唐帼丽,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化学和中国古代文学;柴俊丽,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20世纪中国文学与传统文化。
  
  参考文献:
  [1] 张爱玲.私语[M].广州: 花城出版社,1991.
  [2] 张爱玲.传奇[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
  [3] 王国维撰.黄霖等导读.人间词话[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 孙明君评注.白居易诗[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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