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畸形母子情
作者:李 霞
摘 要:母子冲突的文学主题自古有之。劳伦斯小说《儿子与情人》和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也同时体现了这一古老的主题。由于婚姻生活的不幸,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母亲与儿子之间的爱恨缠绵的冲突。畸变的母爱使得儿子在本应属于自己的生活天地中失去了自主性与独立性,产生了人性的悲剧。
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和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是两部来自不同国度的小说。它们在内容表现和艺术风格方面都存在着差异,但它们共同体现了一个古老的文学主题,那就是母亲与儿子之间的爱恨冲突。
劳伦斯是本世纪最富有创见的作家之一。他是一位天才,他的天才表现为奇迹般敏锐的洞察力、悟性和理解力。他的成名作《儿子与情人》敢于突破十九世纪前辈作家的创作传统,以其独特的视角、抒情的风格、细腻的笔触、大胆的心思,深刻地展示了故事主人公的复杂内心世界,描写了母亲与儿子之间爱恨缠绵的矛盾冲突,倾注了作者对畸形母爱的真实感受,倾诉了儿子因此而造成的心灵苦涩与挣扎。米兰·昆德拉已经成为当今具有世界声誉的大作家。他的小说常常给人提供咀嚼和思索的巨大空间,耐人寻味,余味无穷,让人在文学美的陶醉之中,更有着哲学层次上的思索、领悟、通融和豁然洞开。《生活在别处》也不例外。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以他深邃的思想、丰富的内涵、理性的意识和机智的语言,将母亲与儿子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呈现在读者面前。渗透了作者对现实人生的思考与探索以及对理想世界的渴望与追求,它启迪我们从中发现点什么,领悟点什么。
夫妻冲突成为母子冲突的推动因。自古以来,妻子与丈夫的美满结合共同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港湾,而他们之间的和谐的情感将是保持其安详平静的砝码。生活需要情感的甘霖来浇灌,家庭需要温暖的泉水来滋润。一旦夫妻的婚姻生活发生了危机,家庭将不再拥有平静与祥和,生活顿时失去了五彩的光环,阴霾笼罩整个大地。在夫妻的矛盾冲突中,妻子作为弱者失去了她渴望得到的东西,失去了生活的支撑与依靠。为了填补由于对丈夫的失意与绝望而造成的感情的真空,妻子把目光投向了儿子,企图从儿子身上得到她本来应当从丈夫身上得到的爱,以谋求自己心理上的平衡,这便导致了日后母子之间的爱与恨的矛盾冲突。
小说《儿子与情人》中的女主人公莫雷尔太太出身中产阶级,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说一口标准的上流社会英语。她情感丰富,对爱情抱着美好的愿望。在一次圣诞舞会上,她与热情潇洒的瓦尔特·莫雷尔一见钟情,后结为夫妻。瓦尔特来自矿工阶层,十岁就开始做童工,终日在黑暗、潮湿的坑道里干着非人的苦工,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他满口俚语,感情上无法与妻子共鸣。当初,莫雷尔太太并未意识到下嫁矿工会失去中产阶级的社会经济地位和交际活动。婚后,繁重的劳动、危及人身的工矿事故摧残了莫雷尔的肉体;经济的贫困、家庭生活的重担又使他在精神上陷入了忧愁与苦闷之中。于是,他开始酗酒,变得粗暴蛮横,把一腔怒气和怨恨发泄到妻儿身上。对妻子来说,她失去了一个丈夫应有的温柔与体贴,变成了一架冷酷的“工作机器”。残酷的现实粉碎了莫雷尔太太少女时代的美梦,她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维持着贫困的家庭生活,抚养着幼小的子女。夫妻间爱情的失落使莫雷尔太太备感孤独,她把自己的希望和感情都寄托到儿子们身上,希望让儿子们来代替丈夫的位置。此时,母爱发生了畸变。莫雷尔太太对儿子的情感中含有对丈夫的爱的渴望,融入了男女之间的性爱意识,从而使自己在情感上离不开儿子,为以后的母子冲突埋下了种子。
在《生活在别处》中,玛曼的婚姻完全是一种交易。她委身于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工程师,学会了享受肉体存在的乐趣。她赞扬年轻工程师的快乐无忧,钦佩他那迷人的不负责任,并把这当作他们的爱情。在工程师的面前,也许是出身优越的缘故,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她希望新的生活的开始,希望这种生活会成为一个永久的现实而不是一个完全靠不住的允诺;希望工程师能把一个爱情故事变成一个真实的生活故事。但工程师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因此,对于玛曼的怀孕,他表现出了极度的反感与冷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玛曼求助于自己的父母。经过一场谈判,工程师权衡利弊得失,同意举行一次体面的婚礼。为此,他可以欣然接受一大笔嫁妆,这使一文不名的他有了住房和日后建立起自己的建筑公司。玛曼知道,如此渴望爱情冒险的工程师却害怕生活冒险,不愿和她一起遨游生活的灿烂星空。她的女性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作为报复,她将丈夫踢出了自己生活圈外,全身心地关注起了自己腹中的胎儿。玛曼生下儿子后,她如痴如醉地爱着他,为他取名雅罗米尔。在儿子成长的日子里,她使出浑身的招数关怀着他,完全漠视丈夫的存在。丈夫被征召前线,她认为这是历史给她的安慰。后来,工程师死了,玛曼在急匆匆中开始的婚姻又急匆匆结束了。在她的心目中,儿子成为她生活的全部。
亲和性与离心性构成了母子冲突的双重性。在母亲与儿子的冲突中,交织着血缘亲情的爱与恨。由于夫妻感情不和,父亲抛弃了妻子和家庭,独立于自己的生活天地中。母亲在孤独寂寞中,将情感寄托在儿子身上,她成了一个“被迫从精神上遗弃了丈夫,而把全部的爱倒向了儿子的母亲,渴望从儿子身上捡起失落的青春的梦的母亲,一个无可奈何的母亲”。实际上,母亲对儿子的依恋是女性特有的深层的情感心理需求的反应。在女性的深层意识中,她们需要有可以依靠的东西,难以摆脱与生俱来的情感依赖。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在其“需求层次论”中指出,人在其健康发展过程中有着不同层次的基本需求,首先是生理和安全的需要,其次便是爱与归属感的需要。对于失去了情感依恋的母亲来说,她对爱与归属感的需要尤为强烈,只有把儿子当作情人,她才能获得本能中对异性的爱的饥渴的替代性满足。但是,她自己所具有文明意识、社会家庭的伦理道德观念,母亲对儿子的责任感以及母爱的神圣使命,又使得母亲无法与儿子建立起实质上的情人关系。她纠缠于本能需要与社会道德伦理规范的矛盾冲突中,郁郁寡欢,无法自拔,不得解脱。而儿子与母亲有着一种天然的情感心理纽带,在与母亲朝夕相处的情况下,他也依恋着母亲。当他长大后,他需要确立自己独立的生活世界,他要求精神独立并仿效父亲,母子之间冲突的离心力开始出现。儿子试图摆脱母亲的控制,一次又一次地和母亲发生冲突,并最终以悲剧告终。这样,母子之间的情感的亲和性与离心性作为无法抹去的因素始终处于他们的关系之中,无法调和。
在《儿子与情人》中,莫雷尔太太把自己的希望和情感寄托在儿子们身上。最初她钟爱长子威廉,不幸威廉早夭,她便把全部心血倾注到保罗身上,母爱发生了畸变。莫雷尔太太把儿子作为自己情感寄托和精神爱恋的对象,沉溺于对儿子的情爱,并进而企图占有儿子的全部感情。这体现在她对儿子既爱又恨又既快活又甜蜜既焦虑、又妒忌的心态。在她的眼中,儿子变成了她的情人。她羞答答地打扮好,与儿子一同笑盈盈地出游。平时,她会因儿子不在身边而感到莫名的烦恼,也会因儿子与其他姑娘在一起而产生怨恨。她嫉妒而夸张地把米丽安比作吸血鬼。为了击退米丽安的进攻,永远地占有儿子,母亲向儿子山盟海誓:“我从未——保罗,你知道吗——我从未有过丈夫。真的,从未有过。”保罗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头发,吻着她的额头,“我不爱她,妈妈。”保罗柔声地说,他低下头来,难过地将脸埋在母亲的肩上。母亲回首往事,感到最幸福的并不是她与丈夫在一起热恋的日子,而是与儿子一起出游的时刻。保罗自幼体质孱弱,很少与其他男孩来往。他耳闻目睹的多为母亲的言行,母亲的生活方式深深影响了他。他渐渐从情感上、精神上取代了父亲的位置,与父亲处于一种敌对状态,而对母亲则扮演着温情的情人的角色,整个心灵似乎总在关心着她。母亲畸形的爱直接触发了儿子对母亲超出常规的下意识的爱。他觉得只有和母亲在一起才有真正的快乐。由于母亲占据着他的心,他无法与情人米丽安达到感情上的和谐与互通,他的恋爱宣告失败。在极度的痛苦与烦恼中,作为对母亲的反抗,他投入了有夫之妇克莱拉的怀抱,单纯地索取肉体上的爱。可是,母爱的枷锁过于沉重,他最终还是回到母亲的身边。他知道,只要有母亲在,他就不可能和别人全心相爱。他丧失了自己作为一个青年男性在精神上与情感上应有的独立与自主,从而陷入了灵与肉相背离所引起的心灵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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