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重压下的释放

作者:李 燕




  卡尔·雅斯贝尔斯曾说:“人是精神,人之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生活重压下的阿曼达通过对往昔生活的追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来摆脱现代社会中人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从而获得精神上的超越以及对现实生活的承受力。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回忆过去还是期望未来,对于阿曼达来讲都具有积极意义。而从本质上说,是对其自身存在价值的肯定。
  阿曼达对南方的追忆给她带来的是自豪与伤感,以及对现实世界的忍受力。沉醉往事并没让她忘记现实。尽管对儿子的期望与对女儿的打算最终都没结果:儿子出走,女儿依然独自一人,然而,阿曼达却并没有被击垮,反而在抚慰女儿的动作中表现出一种“悲壮的美”与人的“尊严”。可见,阿曼达并非一些评论家所说的沉迷于“旧南方”不能自拔从而无法面对生活的病态幻想者。在现实与幻想中徘徊的阿曼达实质对自身有着清醒的认识,这一点正如同她深知劳拉跛足但表面却不愿承认一样。她并非不知道生活的真实模样,但她的刻意回避一方面可以让她获得在生存困境中喘息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可以因为回避丑陋而保留美好使生活充满希望。
  与母亲阿曼达性格截然不同的劳拉一直以来被认为是一个精致易碎、不溶于现实社会的完全避世者形象。在《玻璃动物园》的最后一幕场景中,汤姆无限伤感地说,“现代社会已经用电照明了! 吹灭你的蜡烛吧,劳拉——再见了……”作为整个剧作尾声,观众很容易伤感而同情地认为劳拉将无法在现代社会中立足,蜡烛的熄灭象征着这个脆弱敏感的女孩所有希望的破灭。许多评论家也将劳拉吹灭蜡烛作为剧情结束的细节解读为劳拉被吉姆刚刚点燃的一丝理想又破灭了,认为她将生活在“永恒黑暗”之中。然而,细读文本之后,这一观点亦值得商榷。
  劳拉对现实的逃避与母亲截然不同。从表面上看,劳拉不像母亲那样“精力旺盛”和“英勇”。极度害羞的她总是缩在由留声机、父亲照片和自己收藏的玻璃小动物所组成的世界里。她不像母亲那样对未来抱着很多希望,而喜欢在宁静、精致的玻璃动物园中寻找自己存在的影子。
  事实上,劳拉并非像其表面上所展现的那样肤浅与落寞无助。她也并非对现实不闻不问。她对生活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她是一个对现实有着明显自觉意识的人物。
  《玻璃动物园》是一部具有很强自传色彩的剧本,而对于劳拉这个人物形象作者倾注了极大的感情。《玻璃动物园》最初源于威廉斯写的一篇名为《来访的绅士》的短篇小说,而作者最终易名为《玻璃动物园》说明其侧重意图有所改变。毫无疑问,这里“来访的绅士”指的是吉姆。吉姆的到来是戏的转折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温菲尔德一家,尤其是母亲阿曼达,都对吉姆抱着极大的期盼眼光,希望吉姆的来临能使他们的命运有所改变。然而,他们“戈多式”的等待根本不能为他们提供解决问题的良方。可以说,取名《来访的绅士》将会使剧本性质更多向“戏剧性”靠拢,而少了威廉斯所力图表达的抒情性极强的“诗意”与象征意向。易名为《玻璃动物园》表明作者对以其姐姐萝丝为原型创作的劳拉的极度重视。玻璃动物园中的小动物透明而精致,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神奇的光彩。玻璃动物园中的独脚兽是劳拉的象征。在剧本的灯光运用方面,威廉斯在导演笔记中特别提到,照在劳拉身上的光线应使她与众不同,“有一种特殊的纯净的透明性,就像用在早期圣女和圣母的宗教画像上的那种光”。此外,威廉斯还强调,任何时候劳拉都应位于灯光的中心位置。例如,在汤姆与母亲吵架时,即使劳拉一言不发,但一束纯白柔和的主灯光还是对准劳拉,突出她的表情。由此可见,威廉斯如此费尽心思创作的“劳拉”决不会简单等同于一个面对现实生活无能为力的“避世受伤者”形象。
  在现实与幻想的冲突中,在现代社会生存的困境中,劳拉在寻找自己呼吸空间的同时,对现实拥有正确的理解向度。她不像母亲,以回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相反,她直面现实。尽管她非常腼腆,但还是勇敢地向母亲承认汤姆曾是她暗恋过的同学;勇敢地接受她是跛足的事实以及可能会是一位老姑娘的命运。她之所以逃离到由玻璃和唱片组成的世界中是因为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孤独,而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是孤独的。她是孤独的,如同她在动物园里参观的企鹅一样,因为她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儿。与母亲相比,她对幻想的沉迷更具现实意义。
  《玻璃动物园》中各个人物在现实与幻想的冲突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无论是阿曼达对已逝去的南方的迷恋,对未来希望的渴望,劳拉对玻璃动物园的沉醉,汤姆对远方自由、未来诗人的向往,还是吉姆对社会地位世俗成功的追逐,他们对于梦想的迷恋远非一些评论家所说的现代社会病态者失意者形象的简单归类。沉浸于梦想是人的本性,在现代社会的生存困境中,人对梦想的选择是有意而为之,在这种选择中:人的自身价值既有所抑制,亦有所展示。然而,本质上却是肯定的。这一点不禁让人想起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其专著《马克思主义和形式》中讨论文学文本审美之维时有关海明威的论述。詹姆逊认为海明威对于文体的迷恋说明这样一个悖论:他没有能力应付现代美国生活的复杂性,因此才退入异国他乡的社会中。海明威作品的“内在形式”既是“对具体现实的掩饰,又是对这一现实的揭示”。为此,詹姆逊暗示一个作家撤退到文体中来从来不是“天真的”:在这种审美姿态中,真实世界一方面被压抑了,另一方面也被揭示了。
  田纳西·威廉斯对《玻璃动物园》中人物形象的选择应当也不是天真的。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李 燕,博士研究生,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① 本文所引《玻璃动物园》原文均出自刘海平、朱雪峰主编的《英美戏剧:作品与评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4年。
  
  参考书目:
  [1] 丹尼尔·霍夫曼:《当代美国文学》(下)。北京: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4年。
  [2] 卡尔·雅斯贝尔斯:《时代的精神状况》,王德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
  [3] 凯瑟琳·休斯:《当代美国剧作家》,谢榕津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
  [4] 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原理——从柏拉图到现在》,刘象愚、陈永国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5] 刘海平、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第四卷。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2年。
  [6] Nancy, M. Tischler. Tennessee Williams: Rebellious Puritan. The Citadel Press.1961.
  [7] Roudane, Matthew C.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ennessee Williams.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0.
  [8] 汪义群:《当代美国戏剧》。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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