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重压下的释放
作者:李 燕
摘 要:《玻璃动物园》是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成名作。本文通过对剧中母亲阿曼达和女儿劳拉的形象分析,认为将她们归类于“孤独、失意、怯弱而心灵扭曲”的形象有失偏颇:这些人物身上充分体现了人在生存困境中的本能反应,在现实与幻想的冲突中她们时常沉迷幻想,其实质是对自身生存价值的肯定。
《玻璃动物园》①是美国著名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成名作。上演于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六日美国芝加哥城市剧院的《玻璃动物园》不仅使威廉斯一夜成名,而且该剧独特的抒情诗般的风格也为美国戏剧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阿瑟·米勒盛赞“从《玻璃动物园》中又找到了早已失落的抒情诗行”。然而,作为一出上演于二战尚未结束时期的极具诗意与感伤的回忆剧,《玻璃动物园》显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丹尼尔·霍夫曼的评论:《玻璃动物园》“是一个开端——也许可以说是战后美国戏剧的开端”。若从历时角度看,这个开端预示着美国戏剧无论在题材还是在风格上都朝着一个更加丰富多元化的时代发展;若从共时角度看,这个开端则是对当时美国戏剧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挑战。
针对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戏剧以现实主义手法机械摹写社会生活的状况,田纳西· 威廉斯认为戏剧不应该是对生活机械的、呆板的描述,因为这样的戏剧把复杂的生活简单化、模式化了,从而导致肤浅。为此,他在《玻璃动物园》剧本的前言中特意指出,“戏剧作为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如果要恢复其活力,则必须创造一种新的造型戏剧,取代那业已枯竭的现实主义传统戏剧……”“目前艺术上那种照相似的逼真再现是无足轻重的;真实、生活,或者说现实,是一种有机体, 只有借助诗意的想象力将其变形, 才能揭示其本质,而不该只是追求一种外在的表现”。
《玻璃动物园》充分体现了田纳西· 威廉斯的这种戏剧创作原则,为此,该剧无论在主题思想还是表现手法都给观众耳目一新之感。尽管作品情节极为简单,但由于作者采用一种细腻、委婉并饱含同情的笔触栩栩如生地刻画了美国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社会背景下温菲尔德一家普通美国人的生活状况, 并以一种诗意般的象征手法为他们“塑造了一个既可辨认、又与世隔绝的”梦幻般的世界, 因此,整部剧作犹如一首一咏三叹之曲,在观众心中缭绕不绝,挥之不去。
凯瑟琳·休斯在他的《当代美国剧作家》中认为田纳西· 威廉斯是位长于刻画那些“受伤害者、逃避者、残废者、与环境格格不入者和寂寞者”形象的剧作家,汪义群教授亦认为威廉斯笔下的南方女性是一群“孤独、失意、怯弱而心灵扭曲的女性形象。她们是美国旧南方遗留下来的‘最后的贵族’……她们是没落了的种植园文化的牺牲品,在新的环境里必然会遭到无情的淘汰。”可以说,大多数评论家都赞同这样的观点,认为威廉斯剧作刻画的是一群被异化的、脆弱孤独的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失意者形象。然而,如果我们将威廉斯所创作的戏剧主题与其创作原则相结合进行考察,那么,我们会发现这一观点有待商榷。威廉斯之所以强调将“诗意的想象力”引入到戏剧作品中,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通过变形的方式来更深刻地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玻璃动物园》可以说是这一创作思想主导下的极佳范例。
从表面上看,《玻璃动物园》是以回忆的方式讲述的一个令人伤感的普通家庭故事剧。然而,透过这个表面,我们会发现该剧更为关心的则是处于现代社会生存困境中人的价值问题。通过剧中不同人物对自身价值的追寻,深刻揭示了现代人在社会中的生存困境。如果从这一角度来解读《玻璃动物园》中的人物性格,那么将剧中人物认定为是“受伤害者、逃避者、残废者、与环境格格不入者和寂寞者”“孤独、失意、怯弱而心灵扭曲”的形象有失偏颇。这些人物身上完全具备人类的共性特征,他们充分体现了人在生存困境中的本能反应。他们与每一个正常的现代人别无二致。
剧本第一幕说明中,威廉斯在详细描述了温菲尔德一家居住的破旧公寓时写道:“这些高楼总是燃烧着逐步蔓延而又无法扑灭的人类绝望之火。”由此,用隐喻极浓的方式为全剧设下人类生存的困境。对于生存在这些困境中的现代人的缩影温菲尔德一家,威廉斯在第一幕说明中为他们设计了一个可以逃避“绝望之火”的极富象征意味的避火梯。可见,剧作者心目中的人物形象应当是肯定和积极的。他们表面上是在逃避现实,实质上却是为了生的希望而逃避绝望。而对于生的希望主要表现为剧中人物在现实与幻想的冲突下逐渐实现对自身存在的价值认可。
作为一部回忆剧,《玻璃动物园》在主人公汤姆对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进行简要介绍中拉开了序幕。时值美国经济大萧条,国内劳资纠纷、局面混乱;国外西班牙处于革命时期。住在圣路易斯市一个小巷的温菲尔德一家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忍受着某种煎熬。母亲阿曼达曾是南方名门闺秀,然而早在十几年前丈夫就已弃她而去,且从此音信杳无。作为一家之长的阿曼达不得不承担起养家重任。儿子汤姆在一家鞋厂仓库干活,可他那天生的诗人气质使他对这种工作极度厌恶,妈妈时常的督促与训导亦让汤姆厌烦万分。对汤姆而言,这样的日子与生活在“棺材”中没什么区别。女儿劳拉纯洁可爱,可天生的跛足使她逐渐养成腼腆内向、极度羞涩的性格。为了生计着想,阿曼达以自己的方式对儿子关心备至,从起居饮食到个人娱乐一概加以过问,希望儿子能按自己的设计最终成为家中顶梁柱。同时,出于对女儿前途考虑,她先让劳拉学习打字速记,希望劳拉以后能以此为生。然而,劳拉在一次测验紧张得几乎晕倒之后便瞒着母亲不再上学,而是到博物馆、动物园等处消磨光阴。尽管阿曼达在得知真相后极为生气,但出于现实考虑,她不得不为女儿的未来感到担忧。她无法忍受既没谋生技能又有生理缺陷的女儿劳拉将来过着像“无巢的鸟儿”到处栖息的生活。因此,她极力劝说汤姆在同事中为劳拉物色一位合适人选,以便将来有个依靠。
汤姆最终在母亲的劝说下为劳拉带来了单位同事吉姆。阿曼达为此欢欣鼓舞,全家隆重迎接贵客来临。结果劳拉吃惊的发现吉姆竟是自己暗恋过的高中同学。这一巧合为极度羞涩的劳拉打开了一个双方可以交流的空间。在单独相处时,吉姆的温存与鼓励让劳拉的自卑感逐渐消退,并与吉姆跳起了华尔兹。被劳拉身上一种独特的纤弱之美所吸引,吉姆情不自禁地吻了劳拉,但随即自责起来,因为他已与别的姑娘定婚。阿曼达得知汤姆带回来的竟然是个即将结婚的青年后极为气愤,然而在责骂了汤姆之后,她又极力抚慰劳拉,因为生活还要继续。之后不久,汤姆因在鞋盒上写诗而失去工作,他最终还是步其父后尘,离家出走,四方漂泊。然而姐姐劳拉的影子总是萦绕在他心头,让他难以释怀。
《玻璃动物园》中共有五个角色,阿曼达、汤姆、劳拉、吉姆,以及以照片形象、隐形人身份出现的父亲。评论界对这些人物形象有各种阐释,但多以病态人物归类。然而如果仔细查看文本,读者会发现阿曼达一家其实是现代社会困境中人类的缩影。
作为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已到中年的妇女,阿曼达内心充满了生活危机感,然而她并不愿在这种危机面前认输。为此,她的思想总是游弋于过去、现在与未来。阿曼达对过去的看法永远定格在鲜花与舞会的充满浪漫情怀的少女时代。这种回忆在带给她愉悦的同时也让她对现实有了更大承受力。在阿曼达看来,尽管现实生活让人极度沮丧,但只要抓住现在,未来就会充满希望。为此,她时常要求儿女们“容光焕发”,要求他们抓紧时间,不断对他们说:“如果不认真地安排时间,未来很快就会变成了现在;现在转眼就会成为过去;而过去的一切会变成永远的悔恨。”尽管她时常沉迷于往昔岁月的回忆中,却从未忘记现实的严酷。她一方面努力靠推销妇女杂志挣点养家费用,另一方面努力履行身为母亲的责任;这种责任感使她身心都处于一种独立状态,而非对男性的依附状态。尽管丈夫早已离家出走,她还是独自含辛茹苦地将孩子养大成人;她之所以希望汤姆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完全是出于对家庭现实情况的考虑,而不是为了从心理上给自己寻找一个可以依赖的男性。她所要求的是在这个艰难时刻“大家努力共渡难关”。她斥责汤姆没有“权利把工作搞糟”,从而“损害大家利益”,更多的是想让汤姆深刻意识到家庭责任感,因为家庭责任感应是每一个正常人所必备的社会道德。她请求汤姆尽量为姐姐劳拉介绍男朋友,目的并不是为了防止汤姆步其父亲后尘离家出走后能再有位男性来支撑这个家庭,而是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幸福的归宿,尽到作为母亲对性格特别的女儿应尽的责任。处在种种责任之中的阿曼达需要有一个释放的空间,那就是她始终无法忘怀的青春年少。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