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幻想对现实的消解与重构

作者:沈 雁




  事实上,幻想对现实的消解可比之于小说中气球与真实世界的反差。正如气球的“不受限制或者说不确定性”使纽约人“可能会弄错自己所在的位置”,因为它作为参照系与“我们脚下精确的长方形的道路系统截然相反”,幻想也与现实相反。幻想空间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消解了被囚禁在经验世界中的封闭的现实空间,幻想的非理性和反逻辑解构了读者组织知识和认识世界的传统方式,而幻想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模式则消解了它的对立面——模仿。
  
  三、对现实的重构
  
  《气球》犹如一件用幻想编织而成的艺术品。然而,小说却并非单纯的幻想游戏。人类的幻想不可能完全脱离现实世界,而总是以现实为蓝本。罗伯特·休斯认为,“没有人能成功地想象出一个与我们的经验世界毫无联系的世界,其人物和情境也不免被看成是这个我们过于熟悉的宇宙的某种颠倒或者变形。”⑥同样,《气球》的幻想文本中也总能找到现实的踪迹。然而,现实不再是作家去逼真地加以模仿的客体,而是嘲弄和讽刺的目标,戏仿的对象。巴塞尔姆在写意的幻想文本中织入了社会讽刺的经纬线。小说中随处可见作者对现实的调侃,讽喻和批判。这些自指性和碎片性的内容重构了美国当代社会的图景。
  有学者指出,“叙述者似乎将作为物体的气球和作为虚构作品的‘气球’混为一谈,这就暗示着故事所讲述的其实是故事本身”⑦。小说中的气球可以被替换为小说《气球》本身,作品成为一面映射出作品本身的镜子。因此,关于气球的幻想故事实际上具有自我指涉和自我映射的特点。故事可以解读为叙述者的一次想象的漫游。他凭空捏造了一个气球,填入关于这个虚拟物体的种种现实主义的细节,包括色彩,质地,所覆盖的纽约市的地理特征。然后他开始臆想人们对气球的种种反应,幻想的愉悦使他乐此不疲,愈来愈放任自己的想象。当叙述者的朋友归来,他那梦幻中的气球就被收回,想象的远足也到此结束。幻想成为一次无所事事时的游戏,一连串愉快的奇思妙想。幻想因此与气球重叠了起来,气球成了幻想的隐喻,可以随时吹起,也可以随时被放空,好比人可以随时开始和结束他的幻想之旅。
  另一方面,巴塞尔姆则通过双关语和对评论文体和格式的戏仿暗示读者,此气球就是彼“气球”,小说因此体现出明显的元虚构特征。帕特里夏·沃在定义元虚构小说时指出:“原则上,元虚构小说的构造是一种持续的根本上的对立:即建立一个虚构的幻象(如同传统的现实主义),同时揭露它乃是幻象。”⑧小说家采用书本封皮上常见的文体和格式在小说中插入了评论家们对气球夸大其词、似是而非的评论。而这些评论同时指向小说《气球》。如“温暖、柔软,懒洋洋的通道”中有趣的双关语:“通道”(passages)又可作“文章”解。又如“是否为了随意蔓延的特性而牺牲了统一性呢?”这个问题既适用于气球,也可理解为对小说《气球》的文本结构的质疑。评论中的“难嚼!”一说更是相当明确地指出小说的难以解读。在这段戏仿文字中,虚构的气球幻象和透露其为幻象的暗示合而为一,气球成了小说《气球》的隐喻。
  而且,作品中纽约人对气球的种种反应正是以人们对待难以归类的后现代派文学作品,诸如《气球》的不同态度为蓝本的一种摹写。阅读《气球》类的作品令人惊奇、迷惑、戒备、反感、愉悦…… 有的读者仅仅满足于阅读的愉快,而不去费神追问作品是否传达了什么意义。的确,作品的游戏性质让人们放弃试图从中获得教益的传统阅读模式。人们“心有怯意,对气球缺乏信任”,叙述者的想入非非让读者疑虑重重,不知如何区分真伪。“有些人甚至还抱有敌意”,正如人们对这类作品横加指责。可见,“气球”具有明显的元虚构特征,只是它的侧重点不是关于如何写作,而是关于如何阅读。小说的所指并非完全虚空;看似游戏的幻想,其实隐藏着对现实的讽喻。作家不仅调侃了读者面对“气球”的束手无策,讽刺了评论界面对“气球”的力不从心,同时也戏谑地表现了后现代派文学的社会接受度,绘制出一幅诙谐的文学风景。
  小说中还穿插着各种社会讽刺的内容,并体现出“碎片性”的特点。这些内容往往以叙述者讽刺性的评论为外在形式,没有完整统一的结构体系,而是像碎片一样散落在文本各处。其松散无序的形式倒是令人联想到故事中的评论家对气球的质疑:“是否为了随意蔓延的特性而牺牲了统一性呢?”然而,“碎片性”恰恰是巴塞尔姆作品的一个重要特点。评论界往往借用巴塞尔姆的另一部短篇小说《看见月亮了吗?》中一个人物的说法来总结这点:“碎片是我唯一信任的形式”⑨。碎片式的讽喻性话语仿佛是随意选取了生活中的一个个场景,然后拼贴成一幅美国当代社会的图画:缺乏目的的生活,远离自然的钢筋水泥的城市,不作为的政府,被污染的天空,劳资对立,远方的荒谬的战争……
  小说的叙述者告诉我们,“人们现在几乎不追寻事物的意义,除非涉及到最简单、最安全的现象。”孩子们欣喜地在气球柔软的表面玩耍,因为“他们常年见到的都是城市平整、坚硬的表面”。气球则提供了一种有山丘和山谷的、类似大自然的风景。市政府官员们对气球的出现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做出容忍气球的决策无非是因为无法消除它。而一月的曼哈顿上空阴暗丑陋,让人感到“受到了威胁和虐待”。叙述者调侃道,如果在气球表面写上“经实验证明”、“有效性提高了18%”的字眼,就可以避免公众的敌意。可见这类看似有着科学实证,其实不知所云的字样往往被用来愚弄公众,而公众也总是轻易就范。而远离战场的指挥部则指挥着远方的军队或匪夷所思地移动,或消失得无影无踪。讽刺挖苦的矛头隐约指向当时美国已经开始卷入的越南战争。可见,小说中这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对气球的议论实为隐晦的冷嘲热讽。一旦了解了巴塞尔姆的“碎片”手法,读者就能够将这些碎片拼成一幅描绘社会现实的拼贴画。如杰罗姆克林科维茨所论:“巴塞尔姆不仅善于用碎片变戏法,他也是客体的组装者和建构者。”⑩“碎片”正是作家在这个缺乏理性和秩序的时代有效地表现客体的手段。从这种角度讲,小说中的幻想文本正是以碎片的形式重构了现实。
  
  四、结 语
  
  凯瑟琳·休姆认为:“幻想是一种改变已知事物和对现实世界加以变形的愿望,这种愿望源于厌倦,游戏,想象,对所缺乏的事物的渴望,或者因为需要使用隐喻性的形象来绕开读者的语言上的防御。”[11]无论是为了逃避现实还是改变现实,幻想文学的创作动机和目的各异。然而,《气球》则融游戏式的幻想和社会讽刺于一体。作家在高楼林立的纽约上空升起了一个想象的气球,以轻盈、不羁的幻想挑战读者的日常经验和逻辑,消解现实空间;同时,作家又以敏锐的洞察力把握住时代的脉搏,用丰富新颖的手段拼贴、重构了一个荒谬无序的现实世界,其深藏不露的讽刺和黑色幽默让读者不由得会心一笑。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沈 雁,上海电力学院外语系讲师,上海外国语大学2005级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① 转引自杨仁敬等:《美国后现代派小说论》,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年,第80页。
  ② 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刘象愚、 陈永国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页。
  ③⑥[11] Kathryn Hume, Fantasy and Mimesis, New York and London: Methuen, 1984, p21.p27.p161.
  ④⑨ Donald Barthelme, Unspeakable Practices, Unnatu-ral Acts, New York: Pocket Books, 1976, p73.p25.
  ⑤ 本文所引“气球”的原文均出自小说集的第22页-第29页,不再另注。
  ⑦ Maurice Couturier and Regis Durand, Donald Barthelme, London and New York: Metheun, 1982, p71.
  ⑧ Patricia Waugh, Metaficti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Metheun, 1984, p6.
  ⑩ Jerome Klinkowitz, Literary Disruptions: The Making of A Post-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75, p76.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