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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复观的庄子学研究

作者:郑东珍




  从阐释庄子的自由精神到发掘庄子的艺术精神是徐复观对庄子的最大贡献。从明清开始,人们已经注意庄子的散文艺术特色,并把目光转向了庄子的文章研究。但从艺术上来把握庄子,从文艺美学上对庄子作现代性阐释的,徐复观可谓开风气之先。前面我们说过,徐复观认为庄子的“道”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境界,但当他再进一步将其向现实人生推进时,他意识到庄子所谓的“道”,实际上是一种最高的艺术精神。虽然庄子本无心于艺术,但他修养的工功,乃是一个艺术家的修养工功,他由工功达到的人生境界,却不期然而然的会归于今日所谓艺术精神上。“庄子所追求的道,与一个艺术家所呈现出的最高艺术精神,在本质上是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是:艺术家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作品;而庄子则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人生。庄子所要求、所待望的圣人、至人、神人、真人,如实地说,只是人生自身的艺术化罢了。”[12]由此徐复观认为庄子的一生,是体道的一生,即艺术化的人生,庄子以人生之乐为“至乐”“天乐”,人生之美为“天地之大美”。而这种美是在精神的自由解放即“游”中实现的,“能游的人,实即艺术精神呈现出来的人,亦即是艺术化了的人”。而“游”的条件有两个:“无用”是“游”的消极条件,“和”是“游”的积极条件,“和”即和谐、统一,这是艺术的基本性格,二者共同构成了美的条件。所以庄子笔下的一些人物身上有此二特征,才具有意味之美、灵魂之美,才是真正艺术的美。他进而认为庄子所认为的人的主体的心,是“虚、静、明”的心,是“心斋”之心,是艺术化的心。虽然庄子本无意于今日之所谓艺术,但顺着庄子的心而流露出来的,自然是艺术精神。“庄子所把握的心,正是艺术精神的主体”[14]。“庄子的艺术精神,归根到底,即是庄子的虚、静、明的精神。”[15]徐复观进一步认为,要使这种艺术精神的主体得以成立,必须通过“心斋”、“坐忘”,二者是美的观照得以成立的精神主体,也是艺术得以成立的最后根据。达到心斋、坐忘的历程,主要通过两条路。一是消解生理的欲望,使心不被欲望奴役。二是与物相接时,不让心对物作知识的活动,不以是非判断烦扰心。总之,要使心虚而待物,对外物只作美的观照,达到主客观的合一。所以庄子的人生观、宇宙观、生死观、政治观其实都是在美的观照下进行的,都是艺术化了的。徐复观引进西方理论,对庄子的艺术心理过程进行了层层剖析,细致入微,在庄学阐释史上可以说是对庄子艺术美学论述得最完整,最透彻的了。他的这一发现,为庄学研究开辟了新的道路,远远拓宽了庄子对我国文化传统的影响,大大丰富了我国的艺术理论。从对庄子的自由思想到庄子艺术精神的深化,可以看出徐复观那种深刻的理解力和非凡的感悟力。
  
  三
  
  徐复观以自己的治学方法对中国传统思想进行疏理时,发现儒道两家发展的思想轨迹,最后都落到了“心”上。儒家是由孔到孟,发展了道德精神主体的“心”,道家是由老到庄,发展了艺术精神主体的“心”。二者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同样重要,缺一不可,都昭澈于“人类‘尽有生之际’,无可得而磨灭”[16]。虽然老庄比儒家富有思辨的、形而上学的性格,但其出发点和归宿点,依然是落到了现实人生上,所以徐复观认为儒道两家的心并不是独立存在,毫无联系的,而有相通之处。一方面儒道两家都需要修养功夫才能实现人格的完成,而其过程是相似的,其结果是一样的。“其工夫的进路,都是由生理作用的消解,而主体始得以呈现,此即所谓‘克己’、‘无我’、‘无己’、‘丧我’,而在主体呈现时,是个人人格的完成,同时即是主体与万有客体的融合。”[17]正因为此,徐复观认为道家与儒家同样是体现群性于个性之中,所以一己的“生的完成”,同时即是万物的“生的完成”。二家的基本动机都是出于忧患意识,只是儒家面对忧患而要求加以救济,道家面对忧患而要求得到解脱。另一方面,儒道两家的心只是一体的两方面,二者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儒道两家有共同之点,即是皆立足于现实世界之上,皆与现实世界中的人民共其呼吸,并都努力在现实世界中解决问题。道家的‘虚静之心’,与儒家的‘仁义之心’,可以说是心体的两面,皆为人生而所固有,每一个人在现实具体生活中,经常作为自由转换而不自觉。”[18]进而他认为儒家发展了仁义的一面,但孔子也提出“仁者静”的意境,道家发展了“虚静”的一面,但也提出了“大仁”、“大义”,未尝不以天下百姓为心。为此他对庄子进行了高度的评价:“一方面,他好像是超脱于世俗尘滓之上,但同时又无时无刻,不沉浸于众生万物之中,以众生万物的呼吸为个人精神的呼吸;以众生万物之自由为个人的自由……他所欲建构的,和儒家是一样的‘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悖’的自由平等的世界。只有在达到此一目的途彻上,他与儒家才有其不同。……他在掊击仁义之上,实显现其仁心于另一形态之中,以与孔孟的真精神相接,这才使其有‘充实而不可又已’的感觉。这是我们古代以仁心为基底的伟大自由主义者的另一思想形态。”[19]显然,徐复观作为当代大儒,最终受到了传统儒家的影响,走上了调和儒道矛盾的旧路,使庄子带有了儒学化的倾向。徐复观在晚年写完《程朱异同》后,在生命即将殆尽前,进一步深化了以上观点,提出了“为己之学”的说法。“为己之学,贯通孔、孟、程、朱、陆、王学脉,老庄对知识与人生态度与儒学异,但其学问方向亦与此相通。”[20]可惜他没有时间进一步阐释了,但他在《病中札记》中的这番话,应该是可以作为其注脚的:“求知是为了了解自己,开辟自己,建立自己,是为为己之学。求知必然是向外向客观求,此历程与希腊学统同,但因为己而自然作向自身生命生活上的回转,合内外之道,合主客为一(以天下为一家,万物为一人),贯通知识与道德为一,此乃吾国学统所独,应由此以检别学统中之真伪虚实,开辟无限途轨,并贯通与文学艺术。”[21]这番话应是徐先生一生治学的感悟,是其忧国忧民的人格的体现,是其治学方法的总结,也是其打通儒道两家思想,对我国传统文化思想的总结。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郑东珍(1969- ),韩国釜山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字学专业2004级博士生。
  
  ①[18] 徐复观:《中国文学精神》,上海书店书出版社,2004版,第6页,第10页。
  ②③⑥⑦⑧⑨⑩[11][19]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上海三联书店,2001版,第318页,第318页-第319页,第322页-第323页,第287页-第288页,第322页,第341页,第346页,第356页,第367页-第368页。
  ④⑤ 钱穆:《庄老通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版,第22页,第3页。
  [12][13][14][16][17]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华东师大出版社,2001版,第34页,第38页,第42页,第79页,第79页。
  [15] 徐复观:《中国艺术杂谈》,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0版,第154页。
  [20] 徐复观:《中国思想史论集序编》(自序),上海书店书出版社,2004版,第3页。
  [21] 徐复观:《中国人的生命精神》(胡晓明编),华东师大出版社,2004版,第3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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