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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尔小说《半生》中的讽刺艺术
作者:聂 薇
作者对非洲殖民者病症行为和心理的描写,讽刺地展现了殖民者的变态世界,也预示着殖民统治的行将就木;他们在非洲几乎与非洲人的世界是隔离的,但是欧洲也不是他们可以回归的家园。非洲种族的分野和印度的种姓制度一样滋生出畸形的生活;从白色到褐色到黑色,处于这个阶梯中间的人挣扎着。
除了以上典型人物,作者还漫画了其他众多的滑稽人物:有靠骗富婆越爬越高的牛津大学毕业生,有在聚会上哀叹英国北方的家乡衰落而朗读自己讣告博得同情的外省编辑,有一心想拥有白种孙子的种族运动领袖。
二、 语言结构上的讽刺
1.讽刺的措辞
小说最明显的讽刺在标题“半生”(Half a Life)以及小说中多次出现的杂种(half-and -half)等表达。从出身上看,威利是印度最高种姓婆罗门与最低种姓首陀罗结合的后代,是混血的“杂种”。血混在了一起,但并没有“溶合在一起”,所以从一生下来, 威利所生活的世界就不是完整的(half-made societies),是撕裂的,既不高等也不低等的,是卡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的尴尬人生,是奈保尔所说的“林勃”(limbo)状态。②威利如此,他的父亲如此,他所交往的朋友也莫不如此。威利卡在种姓阶梯上;父亲卡在他“献身”的高尚理想与他“厌恶”的丑恶现实之中;阿娜、珀西、库莱亚、诺洛尼亚等人卡在种族阶梯上,非黑非白,非殖民者非被殖民者。威利一次次地离开,但还是像父亲那样遁入被别人安排和控制的角色,像父亲那样无奈于社会的分野。他们的人生一开始就注定不是完整的一生,如不辅以行动上的弥补将人生加以充实就只能算半生。半吊子、半瓶醋、半死半活就是关于这些人的讽刺修饰语。
另外,小说中还有些令人忍俊不禁又意味深长的词汇,例如非洲的殖民政府因为“随和”(easygoing),听凭一些官员贪污舞弊;威利及父亲一再地“开始”(begin)理解、“开始”出发,但是也只是开始;威利不断地接受来自老师、朋友的“指导”(guidance),可是这些指导是骗人的或者是无聊的。
2.讽刺的细节描写
《半生》在传递主人公及其他人物命运时有一些细节描写令读者发出苦涩的笑。威利在伦敦时的情爱遭遇是有趣的一幕:罗杰的女朋友不再与他鬼混了,珀西的女朋友也嫁人了,失落中的他去找妓女寻求安慰。他跟着她来到一个散发出香水和小便气味的小房间,他看也不看那女人,只顾脱衣服,而女人脱下一半的衣服便命令他,“你穿着袜子好了。”接着叫他不要弄坏自己的发型,而开始后女人又叫他“向英国人那样去操”。窝囊的威利不能享受,只是感到满是羞愧。
非洲的农场主葡萄牙与非洲的混血库莱亚死后,他的妻子一定要把他“埋在完全纯种的葡萄牙的祖父的身边”,好像死了还能在种族上改良一下。更可笑的是,丈夫死后她最伤心的时候是在看到里斯本街头的乞丐时,她受不了这些无力养活自己的人还活着,而他的有钱的丈夫却死了。她受不了这种不公平,就在大街上呼天抢地地哭起来,哭到有乞丐来请她原谅他们还活着。还有诺洛尼亚夫人把自己残疾或假装残疾后坐上轮椅称作“登上王位”,她在对人讲完她经历的——其实瞎编的故事后总要听众陪着面带忧伤的她坐上一会儿。这样可笑的细节使小说中处于不完整甚至病态状态下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3. 结构及视角构成的讽刺
《半生》的主线虽然是威利四十一年半辈子的人生经历,但是小说的时间跨度却是从威利的曾祖父开始的近一百年。小说没有按时间顺序铺开几代人的命运,而是从威利听他父亲讲述祖先的故事开始,从威利给妹妹讲述的他的非洲生活结束。整个故事的安排似乎呼应了威利的朋友罗杰给他的关于如何讲故事的教导,“我知道与你同名的伟大作家毛姆以及你的家里的朋友会认为故事该有开头、中间和结尾,但是你想一想,生活并非如此。……故事应该从中间开始,从中间结束。”《半生》的结构正好从中间开始,从中间结束。这样看似混乱的结构实为有意为之——“生活并没有整齐的开始和清爽的结尾。”对小说主题来说,此结构契合了人物的命运的混乱和不完整,因此符合小说对人物命运的把握和刻画。同时,小说结构也是对写作和生活的嘲讽,因为许多所谓忠实于生活的写作其实只能是形式上的忠实,如时间的先后。
从小说视角上看,关于印度、伦敦、非洲的生活各有不同的视角,父亲的故事是以他自己的视角讲述出来的,而作为人物命运的过渡阶段的伦敦求学是全知的视角,最后威利的非洲经历则由他自己在德国讲出。小说的重点印度和非洲部分都是由当事人自己来讲述,很大程度上排除了作者的主观抒情、作者的声音和观点,这样一来人物和读者的交流扩大了,读者自己也能得出自己的见解和结论,避免跟着作者的倾向走。当父亲述说他满怀豪情地为政治牺牲而打破种姓时,读者看到的是他对待低种姓妻子的冷酷,对待孩子态度上的虚伪。人物自己的叙述因此和读者的感受的差异构成极大的反讽,突出的是人物对自己命运的无法掌控。同样地,威利叙述中的他的非洲生活和读者看到也有所不同。威利告诉自己,“我不想对这里的风景熟络起来,我不可以卸下自己的行李包裹,我一定不能像要永久呆下去的样子”,可是读者看到他一呆就是十八年,而且被人带着到非洲丛林中去享受本地女子的激情。威利嘴上的强硬与读者眼中的他实际行动中的软弱之对比产生强大的讽刺。反讽通过视角得以实现。
三、 讽刺主题的揭示
在上文的分析中,《半生》的讽刺艺术直指奈保尔要揭示的主题:父亲背后的印度消极避世文化,非洲殖民世界显示的殖民统治带来的荒谬以及威利等人自身的欠缺。同时,对于视写作为一生创作主题的奈保尔来说,《半生》也包含着关于写作的讽刺。《半生》的起点是威利父子与二十世纪英国著名作家威廉(即威利)•萨默塞特•毛姆及其名作《刀锋》的关系,可是这种“共生关系”(symbiosis)在奈保尔笔下完全是充满虚伪、欺骗的骗局。毛姆《刀锋》中的所谓“精神”,所谓印度圣人作为“黑暗中耀眼的光芒”只是作者一厢情愿的幻想;作家以为找到了真理和光明,但事实上威利父亲用笔和纸告诉他“在缄默中我感到自由。这是幸福的定义”,只是为他免受折磨耍的手段。作家要追求真理,但是真理并不意味着旅行加纪录,而是用本能、用心去观察和体会。
当奈保尔用心去走近同样来自印度、同样在英国挣扎、同样不断离散的威利的世界时,他的“讽刺不是排除而是强化了他的同情心”。讽刺艺术和同情心体现了奈保尔创作的魅力和初衷。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聂 薇,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上海外国语大学2005级博士生, 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① 文中所引小说部分均为作者根据英文原文译出。参见V.S. Naipaul,Half a Life,New York:Alfred A. Knopf,2001,17-18. 以下不再标明页码。
② 关于“林勃”的定义以及与奈保尔作品的关系参看V.S. Naipaul,Reading and Writing:A Personal Ac-count,New York:New York Review Books,2000,13.以及张德明.悬置于“林勃”中的幽灵——解读《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外国文学研究[J],2003年第1期,第81-第85页,以及李雪.“林勃”状态中父与子的寻家之旅——解读奈保尔的小说《半生》. 北方论丛[J],2004年第3期,第48-第50页。
参考文献:
[1] Derrick,A.C. “Naipaul's Technique as a Novelist" in R.D. Hamner (ed.) Critical Perspectives on Naipaul [C]. Washington D.C.:Three Continents Press,1977,194-206.
[2] Coetzee,J. M. “The Razor's Edge”,New York Review of Books[J],November 2001,P8-10.
[3] Rohlehr,Gordon. “The Ironic Approach:the Novels of V. S. Naipaul" in R.D. Hamner (ed.) Critical Perspectives on Naipaul [C]. Washington D.C.:Three Continents Press,1977,178-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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