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情动于中,韵味无穷

作者:蒲日材




  关键词:世说新语 情感 生命 人伦 自然艺术
  摘要:《世说新语》有鲜明的重情倾向,无论是生命之情、人伦之情、自然之情还是艺术之情,都一往情深,开拓了情感生活的无限天地,魅力动人,韵味无穷!
  
  汉末六朝是一个“最浓于热情的时代”,魏晋时代的人重情,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世说新语》作为一部记录魏晋名士遗闻轶事的小说,全书表现出一种鲜明的重情倾向:桓伊“每闻清歌,辄唤奈何”,“一往有深情”;王廞痛哭自己“终当为情死”;王戎高唱“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这些句子惊心动魄,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动容。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深沉的生命悲情
  
  汉末魏晋是一个乱世,战祸频繁,疫疾肆虐,杀戮成风,死亡枕藉,于是魏晋士人心中总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深沉的生命悲情: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伤逝》10)
  这种对生命的无比珍惜和眷恋是作为高级动物的人情感的核心。相对儒家对生命问题采取的“未知生,焉知死”的回避态度,魏晋士人由于现实的灾难已经强烈意识到了生命的意义,对生命问题普遍关注,哪怕是外界自然景物的细微变化他们也会看到时光流逝的无情: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言语》32)
  水是时间的象征,面对浩荡东去的江水,卫玠“百端交集”,把乱世中强烈的生命焦虑化作了对岁月流逝的慨叹,这慨叹乃是对生命消逝的哀伤。李泽厚说:“这种对生死存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喟叹,从建安直至晋宋,从中下层直至皇家贵族,在相当一段时间中和空间内弥漫开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谢安感慨于“中年伤
  于哀乐,王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恭以“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为古诗最佳句(《文学》101),阮孚每读郭璞诗句“林无静树,川无停流”“辄觉神超形越”(《文学》76),皆是此典型音调的最好注释。《世说新语》还专门设有《伤逝》门来表达人们对死亡的哀伤。
  更为深刻的是,《世说新语》这种生命意识不是简单的人生苦短功业不遂的慨叹和无奈,而是进入了生命深层回荡在宇宙时空和心灵本体的一种人生感悟,在轻声的叹息和独自的感伤中,有着对人生意义与宇宙真谛的深刻体验。《言语》55云: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好一个“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这里的人,既是指他个人又是指世间所有人。桓温之慨然,不仅是为自己个人叹老嗟卑,更有超越个人之上对整个宇宙人生的感慨,有着对宇宙体会至深的无限的伤感,动人肺腑,荡气回肠!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浓烈的亲友挚情
  
  生死忧思本于人类对永恒生命的追求,对超越死亡的期待,由这种对生命殒灭的恸哭发散开去,便是对活着包括父母、儿女、友朋、男女在内等亲友的强烈眷恋。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由于对生命的重视导引了士人对人间亲友的挚爱。《世说新语》充满浓烈的人间挚情:阮籍丧母,“吐血数升”,“废顿良久”(《任诞》9);郗鉴养儿,丧乱穷馁中,“含饭两颊,还吐二儿”(《德行》24);王子敬病笃,王子猷“恸绝良久,月余亦卒”(《伤逝》16)。此为亲情。荀巨伯愿“以吾身代友人命”(《德行》9);嵇康对吕安“每一相思”则“千里命驾”(《简傲》4);卫玠早逝,谢鲲哀哭“感动路人”(《伤逝》6);王济丧时,孙楚恸哭“宾客莫不垂涕”(《伤逝》3);法虔亡故,支道林“精神陨丧,风味转坠”,一年后,支“遂殒”(《伤逝》11)。此为友情。阮咸“重服”追婢女(《任诞》15),韩寿“逾墙”来偷香(《惑溺》5),江思玄诈骗诸葛女(《假谲》10),此为爱情。这一幅幅多情生动的画面,让人倍感人间的温暖。
  亲友之爱本是人之常情,儒家的仁学思想也将血缘意识作为主要内容,但儒家所肯定的亲友之情不能超出礼教范围,所谓“发乎情,止于礼”。与此不同,魏晋士人的人情往往能够摆脱日常虚礼的束缚,尽情释放,真挚而自然。《惑溺》6记载: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卿”在六朝时是一个用于以尊称卑的称呼,清人赵翼说:“六朝以来,大抵以‘卿’为敌以下之称。”(《陔馀丛考》)故王戎妻称夫以“卿”“于礼为不敬”,被王戎纠正。然而王戎妻全然不理会礼节规矩,在遭责怪后不仅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发出一连串带有撒娇味道的称呼:“卿卿”,以表达自己对丈夫浓浓的爱意。更要指出的是,王妻固然可爱,王戎能“遂恒听之”更为关键。这说明当夫妻感情到了不分你我的程度时,什么称呼也都可以用作爱称了,徐震堮说:“《世说》列此事于《惑溺》门,亦以戎夫妇为笃而无礼也。”成语“卿卿我我”即源于此。
  在充满血腥杀戮的乱世,这种至纯至美的人间挚情显得尤为可贵,它是人们生命长河中一注宁静的清泉,是人生旅途上必不可少的心灵驿站。魏晋士人是非常注重人情的,甚至视之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一旦人情消失,自己也随之死去,支道林的死如此,荀粲的死也是如此: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惑溺》2)
  荀粲为治妻病,甘愿“冬月”“出中庭自取冷”,是以伉俪情笃。而妻亡,自己竟“少时亦卒”,更让人为之泪盈满面!荀粲是一个美男子,可以设想他妻子死后不知有多少女子等着想嫁给他,可是他不但没有再娶反而为妻殉情了,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执著精神!好一个“至情论”的代表人物!荀粲将魏晋士人的情感体验推向了极致!
  
   “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亲切的自然深情
  
  宗白华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所谓情致化是说魏晋士人把自然界纳入了自觉的审美范畴,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投射到自然万物之中,与自然融为一体!《言语》91载: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所谓“尤难为怀”便是一种感情的流注,秋冬之际万物凋零容易使人想起时光流逝,触动人生匆匆之慨。见山川景物而使感情不能自已,道出了魏晋士人对自然山水的一片深情。
  山水已不只是审美对象而成为了精神的家园,他们把丰富多彩的自然万物看作生命形态的象征,借助自然景物来体味人的个性气质和人格风度。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赏誉》2),王恭“濯濯如春月柳”(《容止》39),司马昱“轩轩如朝霞举”(《容止》35)……在这里,自然景物与人的“神气”、“神情”、“风度”融合在一起,“自然美和人格美,同时被魏晋人发现了”。正因为自然景物有了独立的审美品格,所以人们对自然是无比的热爱:支道林爱马好鹤(《言语》63、76),王粲、王济好听驴鸣(《伤逝》1、3),而王子猷则是不可一日无竹,即使“暂寄人空宅”,也要“令种竹”(《任诞》46)。他们寄情山水,观赏山水,往往会选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山阴兰亭相聚修禊,饮酒赋诗,《言语》31所云“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即为此意。
  在山水中安顿了自己的性情,此时人们发现大自然是如此的亲切: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言语》6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