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浅论薛逢诗风及其成因

作者:梁 静




  付出的努力与得到的结果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愈发增加了薛逢内心的孤独感、凄凉感:“平生坎土禀,难自梯媒。进退嗫嚅,终莫上达。亦犹魇者梦逐,声愈哀而言愈不宣,足愈勤而身愈不进。孤影无援,危灯在旁。幽忧旅魂,逼迫中夜”(25)(《上白相公启》),仕途的失败犹如噩梦,萦绕心头,挥散不去。在此,河东薛氏家族曾经的显赫成为其沉重的精神负担:一方面,他以出身颇具影响力的“关中士族”之一的薛氏家族感到自豪,并使之成为其强烈功名欲望的直接动力,而不断上书希求援引;另一方面,先人曾经的地位、名望又成为其难以摆脱的阴影,无形中加重了自我的心理压力,带给他更大的精神苦闷。
  这种精神苦闷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积聚,由积极追求功名逐渐消磨自我意志再到最后的彻底绝望,情感也由积极乐观逐渐消沉再到最后的愤怒。为了更好地抒发悲愤的情绪,薛逢选择了形式更为自由的歌行体,如《镊白曲》《君不见》《老去也》《追昔行》《醉春风》等,来抒发“人生如梦”、“时不我待”的主题。通过这些诗作,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薛逢内心的焦虑,这种焦虑来自于对时间无情流逝与人生有限的无奈,特别是对自己功名未就的沉重慨叹。
  在诗歌中,薛逢对时光流逝异常敏感:“朝光如飞犹尚可,暮更如箭不容卧。犍为穿城更漏频,一一皆从枕边过。一夕凡几更,一更凡几声”紣{2}(《追昔行》),“光阴自旦还将暮,草木从春又到秋”(《悼古》)。同时,他更深刻地感受到容颜的衰老:“去年镊白鬓,镜里犹堪认年少。今年镊白发,两眼昏昏手战跳”(《镊白曲》),“匣中旧镜照胆明,昔曾见我髭未生”(《老去也》),“青春枉向镜中老,白发虚从愁里生”(《追昔行》)等。从这些诗句中,我们能够深刻地体会到诗人面对自身衰老时内心的焦虑、恐惧、无奈,时光的流逝总是以人的老去作为代价,因此,诗人强烈地感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所谓“来日少,去日多”(《镊白曲》),而由时间的有限所带来的紧迫感,无疑又加重了对功名未就、仕途坎坷的失意之情。同时,宣泄仕途失意带来的痛苦也成为其诗歌的主旋律:“左绵刺史心先死,泪满朱弦催白头”(《醉中闻甘州》),“不愁故国归无日,却恨浮名苦有涯”(《九日嘉州发军亭即事》),“当年志气俱消尽,白发新添四五茎”(《长安夜雨》),“惆怅人生不满百,一事无成头雪白”(《老去也》)。通过这些诗句,诗人将自我的意志消沉、情绪低落抒发得淋漓尽致,同时,诗人对仕进之路也不再抱任何希望,对建立功业、成就名望也不再抱任何幻想,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一生注定要以失败告终,而身体衰老、白发增多更预示着无法避免的悲惨结局。
  面对时光无情的流逝,面对无法抗拒的容颜衰老,面对现实坎坷的仕途,薛逢不得不为自己重新寻求精神的支点,寻求精神解脱的良方,而结果只能是否定功名本身,因为它是导致诗人内心痛苦的根源所在:“一朝冥漠归下泉,功业声名两憔悴……人生倏忽一梦中,何必深深固权位”(《君不见》),“河上关门日日开,古今名利旋堪哀”(《潼关驿亭》),“名利到身无了日,不知今古旋成空”(《六街尘》),“不愁故国归无日,却恨浮名苦有涯”(《九日嘉州发军亭即事》),“尺组挂身何用处,古来名利尽丘墟”(《重送徐州李从事商隐》),“今日见君嘉遁处,悔将名利役疏懒”(《五峰隐者》)。诗人已经充分认识到名利的虚幻性、暂时性。同时,诗人也洞察了历史的真相:“盛去衰来片时事”(《君不见》),“细推今古事堪愁,贵贱同归土一丘。汉武玉堂人岂在,石家金谷水空流”(《悼古》),“满壁存亡俱是梦,百年荣辱尽堪愁”(《题白马驿》),“茂陵烟雨埋弓剑,石马无声蔓草寒”(《汉武宫辞》)。无论人们曾经的身份、地位是高贵还是卑贱,死亡是没有差别的,是不分贵贱的,死亡是人们共同的命运,也是最后的归宿;无论是汉武时造就的辉煌,还是盛极一时的石崇金谷雅集,最终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亡,曾经所有的记忆也都将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这就是时间的残酷,历史的无情。
  既然历史本身充满了太多的无情与无奈,而功名又是虚妄的、短暂的,因此,惟有现实的快乐才是可以真正把握的。于是,诗人向醉乡、向庄子、向田园寻求人生快乐的真谛:“闲事与时俱不了,且将身暂醉乡游”(《悼古》),“荣华不肯人间住,须读庄生第一篇”(《九华观废月池》),“未学苏秦荣佩印,却思平子赋归田”(《座中走笔送前萧使君》),“也知留滞年华晚,争那樽前乐未央”(《春晚东园晓思》),“几亩稻田还谓业,两间茆舍亦言归”(《题独孤处士村居》)。可见,为了寻求心理平衡,缓解失意造成的痛苦,诗人或以酒解愁,让身心游于醉乡,暂时摆脱现实的困扰;或读庄子《逍遥游》,寻找精神的共鸣,重新确立人生真实的价值与意义,并获得人生的真谛;或回归田园,亲自稼穑,享受农家生活的平静与安宁,为心灵找到真正的栖息之所。
  不过,所有这些都是短暂的,诗人依然并未获得真正的解脱。他愈是表现得旷达,愈是见出其内心巨大的痛苦。无论是独处之时,还是送别友人之时,诗人总是不忘抒发自己失落、怅惘、无奈的情怀:“自笑无成今老大,送君垂泪郭门前”(《座中走笔送前萧使君》),“胸中愤气文难遣,强指丰碑哭武侯”(《题白马驿》),“薄宦未甘霜发改,夹衣犹耐水风寒”(《芙蓉溪送前资州裴使君归京宁拜户部裴侍郎》)。
  可见,在薛逢内心深处,强烈的功名之心、仕进之心是始终如一的,是根深蒂固的,是从未改变的。虽然,他曾勘破历史的真相,参透盛衰的短暂,也曾看破功名的虚幻,并且找到了精神解脱的途径。但是,所有这一切也未能真正改变其强烈的功名之心。毕竟,他出身于政治地位显赫的士族之家,家族成员曾经的辉煌成为他永远无法抹去的深刻记忆,同时,这也将注定薛逢一生无法摆脱仕途失意的梦魇。
  
  结语
  
  薛逢的人生目标因家族的荣耀而起,悲苦情怀也因家族的衰败而生,他的一生始终被家族的光环与阴影所笼罩,他也始终难以抗拒这股强大的精神压力,他也注定要为家族的荣誉付出惨重的代价。因此,薛逢的诗歌带有深刻的“家族烙印”。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梁静(1977- ),山西太原人,文学博士,西安外国语大学汉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化研究。
  
  ①胡震亨:《唐音癸签》卷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②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16,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③吴庚舜、董乃斌:《唐代文学史》(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④(15)(16)(17)(18)(21)(23)(24)(25)董诰等:《全唐文》卷766,中华书局,1983年版。
  ⑤魏收:《魏书》卷42,中华书局,1974年版。
  ⑥参见陈寅恪:《魏书司马叡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
  ⑦毛汉光:《中国中古政治史论》第3篇《晋隋之际河东地区与河东大族》,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
  ⑧⑨毛汉光:《中国中古社会史论》第3篇《中古家族之变动》、第4篇《北朝东西政权之河东争夺战》,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
  ⑩(11)(19)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
  紝{1}李延寿:《北史》卷36,中华书局,1974年版。
  (13)(14)(20)(22)刘昫等:《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
  (26)彭定求等:《全唐诗》卷548,中华书局,196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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