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论新感觉派都市叙事的差异性

作者:金春平




  关键词:都市 都市叙事 都市身份 都市人
  摘要: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虽冠以新感觉派的统一流派命名,但三人由于切入现代都市视角和他们不自觉的都市人身份的差异,从而导致他们对现代都市本体的不同关注,作品也因此呈现出异样的都市风景。
  
  崛起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的新感觉派,将现代化大都市——上海,以全新而独立的面目赤裸裸地呈现于文坛,使她放射出狐媚耀眼的风采。他们移植并运用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以新异奇特的叙述技法赋予现代都市人格魅力,以亲身感受体验着上海这个古老中国土地上的现代都市畸形的发展、病态的繁华和尘世的喧嚣,从而使现代都市由陌生转为熟悉,由表现客体转为审美主体。三位代表作家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虽同处于都市文化环境,同是混迹于十里洋场的都市人,但由于不自觉的对自身“都市人”身份定位和切入都市叙事视角的差异,从而导致他们在描写现代都市文化风景和体验都市人的价值观、伦理观和审美观上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差异,作品风貌以及展示的都市景观在现代主义精神一脉相连的基础上又表现出各自鲜明的叙事特色。
  
  一
  刘呐鸥作为新感觉派的始作俑者,是以一个沉醉于现代繁华都市灯红酒绿和躁动疯狂、处于畸形都市文化怪圈旋涡中心的“现代都市人”的身份与视角切入都市的。他所描写的都市充斥着疯狂的肉欲享乐,展现着上海“人们是坐在速度的上面的”纸醉金迷的生活,并以他略带病态的乐观对都市文化风景呈迷恋与认同态度。
  刘呐鸥首先以独特的都市中人身份,表现了都市人的梦想、欲望及挫折 《游戏》《礼仪与卫生》《残留》以及集外的《赤道下》 无一不展示都市人的丰采,他们的生命是流向舞厅、电影院、公园、跑马场这些最能标示现代都市畸形繁荣场所的。他们把爱情当“游戏” 把恋人当“风景”。他们没有寡居的性压抑 没有灵肉分离的性苦闷,他们是都会的特产 片面刺激的追求撕下了伦理责任感温情脉脉的薄纱,一切轻而易举,随遇而安,东方式传统的贤惠温雅荡然无存。《游戏》中鳗鱼式的女人 一边“快快活活地”做着“一个爽快的汉子”的未婚妻;一边又为步青献出了自己宝贵的“贞操”;一边说着爱步青的话 一边却抛下步青去同她的未婚夫结婚 并对步青说 “我们愉快地相爱 愉快地分别了不好么.”传统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在崩溃,都市生活以惊人的速度异化和挤压着人的灵魂。
  此外,刘呐鸥以独特的都市中人身份,描写了“大都会的破体”,即一个被机械文明和商业文明冲击得支离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社会。他所描述的热闹场如影戏院、赛马场、舞会、酒馆等鲜明地构成了现代都市人物质欲望的符号、化身和表征。他笔下的都市风景到处飘荡和沉浮着灯红酒绿的奢靡和颠三倒四的颓废,充斥着性色挑逗的肉感和昏天黑地的精神危机感。他笔下的人物总是受了声色犬马的都市诱惑而心神不安,以花天酒地和消费情感来对崩溃着的精神世界实行剜肉补疮。短篇《风景》中的上海少妇旅行的目的本是与丈夫团聚,但在火车上却与陌生男子燃青完成了一次疯狂的野合,她那自由大胆的性爱,体现的是物质主义权威时代“消费过剩”状态下的上海都市特征:感官欲望,消费性快感,都市人的魔欲化装成野蛮人的兽欲,伴同乡野的草木开花,变成刺激末梢神经的“都市风景”。
  刘呐鸥还从独特的都市中人视角书写了在畸形的商品社会中,商品规律不仅影响陌生人之间的人际关系,也影响并渗透到了家庭生活中。家庭、婚姻、朋友生活中讲究的“情谊”是人类的古典性格,但在商品社会中,作者申明:“要写时下的轻快、简明性。” 家庭中临时型的男女遂成为定型,以邂逅开始,以邂逅终结,邂逅贯穿了两性相识的全过程。刘呐鸥的《礼仪与卫生》就反映了商品社会中的感情交易对都市人家庭生活的渗透。律师姚启明去探望妻子的妹妹,但妻子却被妹夫秦画家所看中,并愿意以一所古董店来和姚启明做为交换,而他的妻子也很乐意地随秦画家出去换换生活的空气,并告诉丈夫说在她不在家的时候,让妹妹来代陪他解决寂寞,并拿出卫生保健作为解释的理由。在这里,荒唐成为“礼仪”,糜烂成为“卫生”,“在这都市的一切都是暂时和方便”。在都市礼仪和卫生标准的外衣下,感情的交换简化为家常便饭。刘呐鸥通过描写如此人生形式展露着现代都市人赤裸裸的“真实感情”,他们可以在陌生人的邂逅中实行肉体的消费,人际感情可以像钞票一样随意流通,朝夕之间数易其手。正如刘呐鸥所说:“都市人的魔欲是跟街灯一块儿开花的。”
  
  二
  而穆时英则是以沉溺于繁华都市的都市中人和游离于中心之外的都市飘零者的双重角色,来观察和体验都市风景的。当他全身心扑进这个圈子中时,其文学趣味充满着爵士乐的节奏,狐步舞的体态和夜总会的疯狂;但他也涉足了一些民间底层生活,接触到畸形的都市文化和痛苦的下层社会之间的反差。他既神魂颠倒,也悲愤哀戚,狂热中散发着夜半孤坟的阴森鬼气,迷恋中有着深切的批判,作品充满着在喧嚣热闹场中的人生孤独感、寂寞感和失落感,他对都市的感受正如《上海的狐步舞》开头的一句名言:“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
  当穆时英处于现代都市十里洋场繁华喧嚷的旋涡中心时,他对现代人的消费观、价值观和道德观的体验,与刘呐鸥是有相通之处的。他笔下的都市是同样的快节奏,“世界是在爵士的轴子上回旋着的‘卡通’的地球。”快节奏的恋爱也是在快节奏的狐步舞和华尔兹中进行的,“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飘动的裙子,飘动的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他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笔墨,展现了时髦劲十足的都市夜景。《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中混合着“都市文化,美国味,时代美”的女郎,实行“高速度的恋爱”,把众多的男子当消遣品;《夜》里浪迹天涯的水手带着疲倦、孤独和寂寞的灵魂在舞场的笑声、酒味和音乐中买醉、买刺激,与舞女邂逅并爱上了她,而舞女也只是逢场作戏,在一夜情之后仅得知她的名字叫“茵蒂”。如此人生意味着这样的情感只可以供一时的享用,用毕就可丢弃。
  与刘呐鸥不同,当穆时英远离都市的繁华中心,站在都市的边缘以一个都市飘零者的身份反观现代都市时,他看到了另一番都市风景和都市人生,同时也表达了他对洋场文化的厌倦和疑虑。正如他自己认为,自己和自己的作品虽是现代都市包装的“产品”,但自己“却仍然是个都市的飘零者”。他看到了一群为生活压扁了的灵魂,能够透过“快乐的面具”看到都市众生脸上的悲哀,并将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场所和特定生活状态中的思想情绪表现了出来,速写了都市人群灵魂的困惑与生活的堕落。《夜总会的五个男子》《CRAVEN“A”》等充满了都市人生的灾难感、幻灭感和疯狂感。穆时英之所以能够逼真地写出这种都市感觉,除了因为他所生活的都市本身就兼具“地狱”与“天堂”的特征外,更重要的是他能够比刘呐鸥站在都市文化怪圈之外,以一个都市飘零者的身份去观照上海。
  穆时英说过:“我就是在我的小说里的社会中生活着的人,里面差不多全部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夜总会里的五个人》里,五个不相干的人汇集于皇后夜总会,以恣意的疯狂来寻找并企图填补精神的空虚,别人的死对他们来说置若罔闻,但笑声并未使他们得到精神的满足,金子大王最后拔枪自杀,其他人则成了他的送葬人。同写醉生梦死,刘呐鸥只写“现代人”的酒酣耳热,穆时英却写到了醉醒后的恶心欲吐。因此,穆时英这种价值观和道德观是在刘呐鸥式的狂热中渗进一点阴冷的,这类人的生命已经成为了负担,死亡意识笼罩着他们的人生,他写出了“现代人”的孤独感、失落感和现代都市畸形人对生命的绝望感。穆时英以极其紧张、亢奋的神经,感受着难以排除的一种梦魇似的压迫感和洋场社会紊乱而急速的节奏,展示着畸形病态的都会与人生,在沉迷于热闹场的同时,更写出了现代化都市是要把人的灵魂推向地狱,人际悲欢离合在都市的拨弄下的聚散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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