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从具象到写意
作者:刘洪生
四、唐宋时期高度发达的抽象审美判断模式
爱美是人的本能之一。对美的追求,也是人类社会从低级向高级不断发展的动力之一。唐宋时期,文学作品中对女性美的描写技巧,在继承前几个历史阶段的基础上,最终形成了高度概括和抽象化的审美判断模式。这种模式的特点是含蓄、凝练、巧妙,以无形写形,在具体的生活细节中捕捉一种动态的美。刘禹锡《 春词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通过“朱楼”“深院”等空间背景写少妇之美;特别是末句,隐含数花之人像花一样,以致蜻蜓之误,描写是极其婉曲的。白居易更是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夸饰杨贵妃之美。王安石《 明妃曲 》写王昭君之美,更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低眉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苏轼的《 续丽人行 》咏唐代画家周昉的一幅“背面欠伸内人”,先从虚处描写,推想画中人之美:“若教回首却嫣然”,再把此美人想象为杜甫当年在曲江头远远望见的一个背影,想落天外,却又非常切题。
又是在这种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明清的诗词、曲剧、传奇,甚至小说等文学作品中,直接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分别指代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几乎省略了审美对象的一切具象的信息,精练到了极致,却能赋予审美对象以最大的容量和生活空间,在与受众审美期待的暗合中,更具有大众化、普泛化的意义。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种逐渐形成的、高度发达的抽象审美判断模式,一个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常常通过移情于“第三者”实现审美的“增价”,来显现强烈的审美效应。其中的“第三者”,甚至超越了“类”的区别。先前,无论是宋玉赋中“东邻之子”的“惑阳城,迷下蔡”,还是李延年歌中“李夫人”的“倾人城”、“倾人国”,所感知“美”者,均是同类的“人”;而此时,对于“鱼”“雁”“月”“花”“蜻蜓”(蜻蜓飞上玉搔头)等自然物来说,从生活逻辑上讲是无法感知“人”的美的,所谓“王嫱西施,人见则喜,猿见则悲”,正足见这种描写艺术的逐渐完善和成熟,不再追求初期的质实与粘连,而是最大限度地追求审美意蕴的清空和飘逸。就这样,中国古代文学中关于女性美表达的思维方式被“标准化”了。
五、结论
我国诗歌文学作品中,关于女性形象审美的这种阶段性特征,不仅仅是一种艺术表现形态的变化,更是古代人们认识客观世界的一种进化。语言艺术的发展,实际上是人脑与思维进化的反映。这种发展,是由童年到成年、由简单到复杂、由具象到抽象的发展与过渡。德国著名哲学家卡西尔曾经指出人类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现象:“从人类意识最初萌发之时起,我们就发现一种生活的内向观察伴随着并补充着那种外向观察。人类的文化越往后发展,这种内向观察就变得越加显著。”⑥这里卡西尔的理论,很好地印证了我国古典诗歌中女性审美发展的阶段性的特征。这种发展,一方面,使人类由文明之初的原始蒙昧状态,向中世纪及近代社会化文明飞跃,即由对自然外在形式的模拟,到社会、心灵的展现;一方面,在这种进化和发展中,渐渐剥落了一种纯真和诗意的东西,人类与自然的距离渐行渐远,人类与自然的隔膜越来越深。这种远离,反映了人对自然依赖程度的递减,但并不能从绝对意义上说人类自身的力量加强了,只不过是人类对一种外在物(自然)的依赖,为对另一种外在物(科学和技术)的依赖所取代而已。当然,这种进化,有人类作为万物灵长可以引以为豪的东西——自然美与改造自然后的美、内在的美与外在的美是没有本质区别的,但和谐的统一,才是美之大者,才能消除从内部到外部的焦虑与紧张。现代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刻意追求美,而“恶意”减肥、“残酷”增高和过分依赖拿在美容师掌中的手术刀。这正是本文探讨和反思这种文化现象的当下意义。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刘洪生(1964— ),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
① 余冠英. 诗经选[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② 陈元龙. 历代赋汇[M]. 上海:江苏古籍出版社与上海书店联合出版,1987.
③ 金开诚. 楚辞选注[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
④ 郭茂倩. 乐府诗集:第二册[M]. 北京:中华书局,1982.
⑤ 汉书(卷97)· 孝武李夫人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83.
⑥ 卡西尔. 人论[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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