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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禺剧作的死亡情结
作者:杨永红
摘要:曹禺是一位具有独特死亡观念的作家,他的所有剧作中,最光彩的都是以死亡为主题的悲剧,《雷雨》《日出》等堪称中国戏剧史上的悲剧经典之作,代表了曹禺创作的最高成就。本文试图从“死亡”的角度来介入曹禺的悲剧,挖掘出曹禺的死亡情结和独特的死亡观及其意义。
一、引言
死亡是文学作品中一个经典的母题,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陷入了民族危亡和信仰崩溃的巨大困境,死亡又一次成为近现代文学作品中一个重要的创作题材。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中国人的死亡观经历了一次大的转变,演化为三种主要的死亡观:现代死亡意识、个性主义的死亡观以及自然主义的死亡观。正是在这三种死亡观念的背景和影响下诞生了曹禺这样一个具有独特死亡观念的作家。本文试图从“死亡”的角度来介入曹禺的剧作,挖掘出曹禺的死亡情结和独特的死亡观及其意义。
二、曹禺剧作死亡情节的独特观念
1.命运悲剧意识的展现
死亡和悲剧从一开始就有了不解之缘,因为悲剧就诞生于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死亡”的祭祀仪式。“悲剧作为一个戏剧种类,从发生学意义上言,它缘起于对死亡的观照和超越;从它借以引起怜悯、恐惧之情,并使之得到净化的效果目标来看,死亡是最具有魅力的诱发因素:从它的布局结构上观之,死亡又早已成了悲剧的必然结局。”死亡是人类最不能理解的大悲剧,人类自身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随时随地都会有死亡的危险,而且即使活着的人,就一定幸福吗?更多的是行尸走肉一般虽生已死的人,因为他们的精神已经死亡,他们已经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生的尊严和权利。
在曹禺的所有剧作中,最光彩的都是以死亡为主题的悲剧,《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都堪称中国戏剧史上的悲剧经典之作,代表了曹禺创作的最高成就,其他的作品都显得苍白、平面。在《雷雨》里,无论善恶,也无论强弱,无论是谁,最后都未能摆脱其悲剧性命运,周朴园如此强悍、精明,繁漪如此热烈、执拗,四凤如此善良、美丽,侍萍如此小心、谨慎,周萍如此忏悔、自责,周冲如此天真、幼稚,但谁都逃脱不掉死亡与苦难;《日出》中一群“鬼”似的人物穿梭于夜间的都市,善良人们的愿望被绞杀;《 原野 》中充斥着大量包括肉体死亡和精神死亡的意象,这些是作者悲剧命运观念的直观展现,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人类命运的关注、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即使是《 北京人 》这部剧作,虽然曹禺曾说:“《 北京人 》,我认为是出喜剧。我写的时候是很清楚的,写的就是喜剧。有什么可悲的呢?该死的死了,该跑的跑了。”但是仍然无法掩饰住《 北京人 》整体透露出来的那种巨大的悲剧意蕴,深秋的凄凉景象、家道衰落的悲惨境地、两情难圆的遗憾、失却灵魂和活力的一具具人的躯壳等等,这一切带有诗意和哲理性的悲剧意象,很难让人想起喜剧这个词并产生欣喜之感。也许曹禺说这段话是有特殊的环境背景原因吧。所以田本相说曹禺:“自他写《 雷雨 》以来,他的《 日出 》《 原野 》,都一直追求喜剧的神韵、味道,或者说是韵味、境界。”这是有失偏颇的。曹禺不光创作悲剧,还一直在提倡中国戏剧的悲剧精神,为此还在1943年2月19日特意做过一次以《悲剧的精神》为主题的演讲,表示对国人过于平和中庸不喜爱极端的性格的不满。
2.现代性的色彩
中国现代戏剧发展到曹禺生活的时代,虽然已经有所成就,但是毕竟还没有形成局面,而且一切还都显得很幼稚,只是对西方戏剧意识的一种模仿,甚至是照本宣科,没有出现能够影响世界的剧作和剧作家。但是曹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剧作的成功源自于他戏剧理念的成功、结构艺术的别出心裁和语言艺术的丰富多彩,不再像以前的所谓的现代戏剧那样苍白简单,意到无味。但是对于生命和人的生存困境的关注是曹禺前期剧作现代性的突出特征和巨大收获,因为“表现人生的荒诞、生存的困境,这是现代主义的一个基本内容。表现本能和欲望、排斥理性,是现代主义的基本命题”。关注现实人生、人性、人的生命存在的奥秘是现代主义的精神动因和活力源泉。
3.由酷烈到缓和的发展过程
曹禺十二岁时就开始接触外国文学,青年时期对西方戏剧和西方文化颇为青睐,可以说已经有了一定的造诣和积淀。由于西方人属于情感外露型的,面对死亡时“更倾向于直接而深刻地外现出内心强烈的焦虑意识,从希腊人的悲剧氛围到现代存在主义思潮的直面死亡风格,都深刻地表现了西方人的这种精神传统”⑤。因此对西方文化观念的推崇和吸收以及自身强烈的感情冲动,使曹禺在创作初期充满了激情和创作冲动,胸中的郁热愤怒及对死亡的恐惧和困惑急切地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其实这种创作冲动本身在自觉或不自觉的层面上,也是与反抗死亡和追求不朽的心理相关联的。
曹禺前期死亡叙事大胆激烈、率真直接、张扬恣肆、浓郁激烈,有刻意雕琢的意味,而且在死亡形式上涉及到电、枪、匕首等充满张力和恐惧感的死亡工具,给人饱满、鲜活、冲击力强的感觉。后期死亡意象的呈现由原来的直接刺目变为温隐顺和,整体韵味上自然天成、平淡深沉、含蓄蕴藉,死亡形式也多采用吞食药品或鸦片自杀,与前期相比温婉了许多。
三、曹禺剧作的死亡情结解析
1.孤独意识与生命体验
曹禺本性就是一个天资聪颖又多愁善感的人,再加上童年时的不幸遭遇和痛苦记忆,使他从小就有着许多其他孩童所不曾有的沉静与多思,对人生命运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和苦闷。正是这许多的痛苦迷惘和可贵的孤独意识,使曹禺开始了对人生重大问题(如死亡)的思考和探索,走上了自己的人生探索和戏剧创作之路。
曹禺在书写死亡的时候,读者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作者对死亡充满了困惑和恐惧,这种对死亡的恐惧首先来自于曹禺少年时期对死亡的发现,对他人之死的经验。从出生以来,曹禺经历了很多次亲人的生死离别,死亡的阴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笼罩着他。曹禺“出生后三天”,母亲“因患产褥热病逝”。虽然曹禺的继母对他十分宠爱,但是从心理上说,永远代替不了亲生母亲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尤其是曹禺的生母在他刚刚出生就去世,这就给曹禺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他可以尽着自己的思维去塑造自己心目中完美的母亲形象。因此五六岁时曹禺知道了真相之后心情一直忧伤痛苦,“从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心灵上是十分孤单而寂寞的。”1929年,曹禺才十八岁,父亲又因中风病复发“猝然去世”。不几年,曹禺的大哥也去世了。
正是这种恐惧使曹禺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在这种求知欲的驱遣下,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开始了自己探究死亡奥秘的心路历程;正是这种对死亡的焦虑和恐惧,催使曹禺开始自觉地思考人类的命运之谜,执拗地追索世界背后未知的奥妙,深切地关注人的本真处境和人生的终极意义。正如《〈雷雨〉序》谈到的听鬼故事的感觉一样,愈是害怕、恐惧,愈想再听一个,曹禺对死亡越是恐惧、困惑,就越激发起他探究其中奥秘的决心和勇气。
2.东西方古典文学中死亡叙事的影响
曹禺对死亡这个文化原型的承继以至于能将这种无意识形成一种情结,还有曹禺自身的原因,那就是他深厚的文史积淀和知识积累,突出表现在对东西方古典文学的喜爱和热衷,并且造诣很深。他通过有意识的学习,在人类的生活和文化中汲取了很多知识,而死亡原型是一直蕴涵在人类的文明史之中的,他的这种学习是对死亡原型的主动获取。
1930年进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的曹禺,被希腊悲剧深深吸引,对莎士比亚的作品也十分着迷,还非常喜爱契诃夫、奥尼尔等人的剧作。死亡是古希腊悲剧常用的表现手段,如众神之间相互厮杀、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美狄亚的血腥复仇、《 安提戈涅 》中的“死亡”等等,给读者和观众强烈的精神震撼和视觉冲击,似乎没有死亡就不能达到悲剧效果,似乎没有死亡就没有悲剧,而且死亡包括自杀、情杀、祭杀、仇杀等多种形式,有的惨烈,有的忧郁,当然这不是艺术手段的简单运用,而是一种文化观念的体现。莎士比亚的名剧,很多也都是以死亡来最终解决问题的,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双双殉情、麦克白刺杀邓肯王、《 哈姆雷特 》中的死亡结局等等。长期的古希腊悲剧和莎剧的熏陶,使得这种死亡叙事和死亡意象深深地印刻在曹禺的脑海,对他早期戏剧观念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使他对人的“死亡”这种现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心理。同时契诃夫与奥尼尔的戏剧观念和创作也不同程度地影响到曹禺这种观念和心理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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