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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洪堡的礼物》看物质主义对艺术心灵的摧残与腐蚀
作者:祝 平
摘要:索尔·贝娄通过《洪堡的礼物》描写了两代美国艺术家的遭遇,指出美国现代社会的物质主义是摧残和腐蚀艺术心灵的元凶,以此呼吁美国社会恢复艺术想象力,并劝导艺术家们要保持高洁,不要被物质主义击倒。
美国著名作家索尔·贝娄(1915-2005)在世时对美国文学艺术的现状充满担忧。他的朋友、诗人德尔莫尔·施瓦茨(Delmore Schwartz)悄无声息地惨死于纽约的一家下等旅馆,另一位朋友,诗人约翰·贝利曼(John Berryman)跳河自杀,对他震动很大。这引起了贝娄对美国该如何对待它的艺术家的问题的思考。贝娄曾指出:“我们生活在一个对艺术家仿佛有着无法克服的敌意的科技时代,因此艺术家必须为生活而斗争,为自由而斗争,和其他个人一样——为正义和平而斗争。”①《洪堡的礼物》正是一部描写浮士德式的美国作家以自己的无奈的心灵与强大的实用主义世界对抗的悲喜剧。这部创作历时15年②,出版于1975年,近500页的小说一出版就受到好评,并于1976年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贝娄也在这一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贝娄研究者罗伯特·卡尔曼断言:“在当代美国小说研究者中很少有人会不同意《 洪堡的礼物 》是贝娄的最重要的小说。”③有论者④甚至称《 洪堡的礼物 》为贝娄的珠穆朗玛峰,超出了另外两座高峰:《 赫索格 》和《 雨王汉德森 》。
小说的叙述者作家查理·西特林是俄国犹太移民的儿子,故事发生时他已56岁。贝娄主要通过叙述5年中发生在西特林和诗人朋友洪堡身上的遭遇,试图说明美国的实用主义、物质主义扼杀了艺术家的想象力,并劝导艺术家们要保持高洁,不要被物质主义击倒。
贝娄首先通过塑造洪堡这个形象揭示了物质主义的美国摧残有崇高精神的诗人这个事实。冯·洪堡·弗莱谢尔出生于匈牙利犹太移民家庭。20世纪30年代因发表了《 滑稽歌谣 》而成为闻名全美国的大诗人。他的歌谣“节奏明快,妙趣横生,纯正而富于人道气息”⑤。他的诗甚至还博得了T.S.艾略特的赏识;他渴望以柏拉图的美的观念改造“实用主义的美国”,使美国得到精神复苏,他期待着文学对市侩主义的胜利。他断言:“既然美国是一个世界强国,市侩主义就应当完蛋,而且必须完蛋!它在政治上是危险的。”他还把希望寄托在开明派人士史蒂文森的总统竞选上。他充满期待地对查理·西特林说:“如果斯蒂文森得手,就意味着文学的胜利——也就是我们的胜利。”他甚至幻想,在斯蒂文森的政府里,“内阁成员都要引用叶芝和乔伊斯的话;新的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就该了解修西底斯;起草每篇国情咨文的时候也都要征求他洪堡的意见。他将是新政府的歌德,将要在华盛顿建立魏玛”。他“一心想给我们一些精致的东西”。“他热爱文学和机智的谈论,热爱思想史”,呼吁必须恢复想象力,并试图“把艺术圣典与工业化的美国作为平等的力量连在一起”。他试图解决物质与心灵的矛盾,寻求诗与科学的共同之处,证明想象和机械有同等的威力。然而,“美国是一种压倒一切的现象”,它“太粗,太大”。诗人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俄耳甫斯感动了木石,然而诗人却不会做子宫切除手术,也无法把飞船送出太阳系。奇迹和威力不再属于诗人。”处于重压的洪堡心情无法平静,无法入眠。贝娄借西特林之口说出了洪堡失眠的原因:“洪堡的失眠症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世界的力量。这个世界有钱、有科学、有战争、有政治、有忧虑、有疾病、有困惑。它具有全部的电压,一旦你拾起那根高压线,成了什么人物,出了名,那你就无法脱离电流了,你就会被电打麻。”美国是不把诗人当回事的。洪堡曾被套上拘束衣,戴上手铐像疯狗一样被警察七手八脚地推进警车,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被蛮横地关了起来。对此,西特林(当然也是贝娄)的感悟发人深省。“华尔街是权力的代表……诗人就像醉汉和不合时宜的人,或者精神变态者,可怜虫;不论穷富,他们毫无例外地都处于软弱无力的地位……在古代,诗是一种力量,在那个物质世界里,诗人真是有力量的。当然,那时的物质世界跟现在大不一样。”洪堡作为现代科技时代物质主义世界的诗人,他只能处于软弱的境地,“成了一个低贱的角色”。他只能“同意由金钱、政治、法律、理性、技术来垄断权力,并由它们主宰人们的兴趣,因为他找不到适合于诗人干的事情,新的事情和必要的事情”。洪堡虽然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的善良在物质主义的美国已过时了,“要当一个美国诗人的崇高理想,有时使洪堡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角色,像个孩子,像个小丑,像个傻瓜”。或许是美国不再需要艺术和内在的奇迹了,因为它的外在奇迹已经足够了。20世纪40年代末,洪堡和他的妻子凯丝琳只好从文人云集的纽约格林尼治村搬到新泽西的乡下,退隐到一个貌似世外桃源,实则人间地狱的地方。然而,他并不甘于寂寞,仍然企图干预社会生活。他“想把世界装饰得光彩夺目,可是他的材料不够。他费尽心机,只不过才装饰到肚皮以上,而肚皮以下,还是众所周知的粗野的赤裸而已”。
虽然洪堡告诫自己,“诗人应当考虑如何明智地对付实用主义的美国”,但他还是被美国社会的高压电打麻了,失去了正常的知觉,迷失了方向,甚至成了追名逐利的小丑。洪堡原先期待的文学对市侩主义的胜利并未出现,他“想把世界装饰得光彩夺目”的幻想破灭了。相反,实用主义的物质世界上的人对金钱、名望、性的贪欲征服了文学和它所表达的人道主义理想。洪堡被世界的浮华所迷惑,被追逐名利的欲望所毁。他是看重虚名的,在他名声鼎盛时期,“他起码有四个挂名头衔,也许还要多”。他更是崇拜金钱的,他宣称:“假如我不在乎钱,那我还算什么美国人呢?”洪堡坚信世界上是有财富的,他认为“他对这些财富拥有绝对的要求权,同样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弄到手”。对他而言,“金钱就是自由”。事实上,“钱一直在激发着他。他顶爱谈有钱人”。狡黠的洪堡为了能在普林斯顿大学名利双收,可谓煞费苦心。他让西特林去找系主任里基茨,说洪堡是个“非常杰出的人——诗人,学者,批评家,教师,编辑。他有国际声望,将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页”。他让西特林告诉里基茨说,他偶然得知洪堡已经厌倦了那种波希米亚生活方式,想过一种比较庄严稳定的生活。他故意让西特林告诉里基茨:“假如你聘请他,他一定会考虑的。我可以说服他。”
洪堡作为“诗人、思想家、酒鬼、药罐子、天才、狂症患者、阴谋家”,一方面是现代社会物质主义的囚徒,另一方面又是这个社会的情感和性混乱的参与者。他向西特林解释说:“假如生命不使人陶醉,那它就不是生命,什么也不是。让生命要么燃烧,要么腐烂。”这是洪堡歇斯底里的极端生活观。为了庆贺他成功获得教职,他竟直奔格林尼治村一个名叫吉妮的本宁顿女校学生的住处,要和她上床。吓得吉妮满房间乱跑,最后只好躲进浴室。洪堡却在外面大声喊道:“你可知道你将要失去的是什么人!我是个诗人!我有一个大鸡巴!”贝娄插入这个情节的意图是要说明,洪堡追求的是心的渴望,肉体的满足。洪堡成了强大美国实用主义文化的囚徒,他已无法掌握自己心灵航船的方向,在经济危机、情感危机和人道主义危机中发疯了,最后竟毫无声息地惨死在一家下等客栈里。
物质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美国对艺术心灵的摧残和腐蚀的悲剧从未停止过。查理·西特林可以说是受物质主义腐蚀的新一代艺术家的代表。贝娄让我们看到查理·西特林由一个朝气蓬勃的文学青年逐步发展为一个被物质社会的名、利、性所诱惑折磨并被俘获,几近崩溃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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