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简论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中的男性形象
作者:卢睿蓉
摘要: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以创作女性形象见长,相对而言,其短篇小说中的男性形象并不引人注目,也很少有人对它作专门性的研究。事实上,曼斯菲尔德所创作的具有典型特征的男性形象反映出她对社会现实、家庭关系本质的清醒认识和有力的批判,更体现了其作品超前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本文将通过对她所创造的男性形象的剖析,展现曼斯菲尔德非凡的艺术创造能力,同时也弥补当前对曼氏作品研究的不足。
新西兰女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是一位慧心独具的作家,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创造了许多风格独特的传世之作。优美凝练的语言、婉约轻灵的手法、精到的细节描写及心理分析构成了她小说创作的主要特色,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特别擅长刻画女性形象。从她1911年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开始,形形色色的女性就在她的作品中络绎登场,无论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无论是孤苦伶仃的老处女还是矫揉造作的贵妇人,无论对世界懵懂无知的还是饱尝人情冷暖的,这些女性有的是痴迷的主角,演尽一出出酸甜苦辣的人生百戏;有的则是清醒的旁观者,看透红尘世间虚幻冷漠。这些女性形象犹如一幅精细、生动、完整的女性世界的画卷,令人难以忘怀,既形成了曼斯菲尔德小说的主要特色,也成为研究者们研究曼氏作品的主要切入点。相对而言,她小说中的男性形象似乎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很少有人为之做专门性研究。事实上,曼斯菲尔德所创作的这些女性角色是直接为男性世界服务的,是在充满男权思想的世界中艰难生存着的女性,没有这样的男性世界,也不可能有如此的女性角色的生存状态。透过她所塑造的具有典型特征的男性形象,我们能看到她对社会现实、家庭关系本质的清醒的认识和有力的批判。本文将通过曼斯菲尔德的生平际遇和所创作的男性形象分析,展现曼氏作品超前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曼斯菲尔德出身于新西兰一个富裕的家庭,但父亲恃财富地位而傲,为人冷淡刻板;母亲体弱多病,只以父亲的意志为转移。曼斯菲尔德15岁被送往英国求学,三年后重返故乡。但走出过家庭的曼斯菲尔德开始用独立的眼光看待世界,对那个庸俗、冷淡、令人窒息的家庭难以容忍,终于假借婚姻脱离了家庭。母亲因此取消了她的继承权,父亲对她的行为终生未原谅,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去,在英国与欧洲大陆辗转飘零。异乡生活的艰辛、求职道路的曲折、早年恋人的薄情、她与默里长时间的婚外恋带来的痛苦给她的心灵烙上不可弥补的创伤,也使她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感受格外深切,对以男性为主体的这个世界的虚伪冷酷了解至深。因此,她在塑造女性形象的同时也把她对男性社会的失望和批判情绪诉诸笔端,塑造了具有典型特征的男性形象。
通读曼斯菲尔德的作品可以看到,她笔下鲜有值得肯定的男性形象,大多数男性明显地缺少传统意义上的男性的力量和特征,令人失望甚至嫌恶:有的自大狭隘(《 序曲 》《 在海湾 》《 生日 》《 陌生人 》《 雷金纳德的一天 》《 莳萝泡菜 》等);有的专制暴躁(《 女主人的贴身女仆 》《 已故上校的女儿 》等);有的粗俗势利(《 就餐的德国人 》《 男爵 》等);有的冷酷虚伪(《 求职女 》《 巴克妈妈的一生 》等)。这些男性从各自角度反映了曼斯菲尔德坎坷的生活经历中所接触的男性的某些特征,也可以说是他们的艺术再创作。《 莳萝泡菜 》再现的就是她与恋人海曼分手6年后偶遇的情景。当年海曼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离开了她,任凭她怎样恳求也不回头,因此曼斯菲尔德在小说中把他的自私和薄幸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中的“他”邂逅了分手6年的女朋友薇拉时,“漫不经心”地提到他目前的生活条件,提到他实现了他们以前曾有过的旅行计划,提到他对她的一往情深。言谈之中,他似乎对薇拉仍未忘情,但是,他表现得如此“诚恳”,无非想让她明白他是世界上唯一能理解、爱她的人,而她却拒绝了一切,真该为此而后悔。两个人的对话,几乎只有男性的声音,他的谈话主题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他的经历、他的感受,这一切只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不断地抬高自己而贬低对方,甚至通过自己对香烟的选择,含沙射影地贬低对方的品位和生活状况。薇拉内心曾一度也对当年自己放弃这段恋情是否明智产生了疑问,但终究还是意识到了他的用心。当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时,她不辞而别了,“他坐在那里,好像遭到雷轰一般,惊讶得无法形容”。故事就以他对女招待说的话结束了——“那奶油没有动过,请不要叫我付钱。”这一句画龙点睛,更精确地描绘出一位自大自私的男人。
像“他”这样的自大狭隘的男性特征更多地体现在曼斯菲尔德所塑造的丈夫形象中。这类丈夫缺乏对家庭高度的责任感和对妻子的关注和爱,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尤其喜欢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就像《 序曲 》《 在海湾 》中的斯坦利一样,在镜子前欣赏自己健美的体魄的时候,“乐得直拍自己的胸脯”。无独有偶,《 生日 》中宾舍听到自己打哈欠时牙齿发出的声音也会自我陶醉:“多棒的牙呀!每一颗都像清脆的铃声。”这一类人的代表人物大概就是家庭音乐教师雷金纳德了。雷金纳德是曼斯菲尔德小说中少有的几个被大书特书的男主人公之一,曼斯菲尔德特地为他选了“皮考克”(英语中孔雀的意思)的姓,他果然就像孔雀那样孤芳自赏。他最喜欢的是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看到自己穿着一件晨衣,配上深灰长裤和灰色袜子,系上镶银线的黑领带,还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满足呢。倒不是说他爱虚荣——他可受不了爱虚荣的男人——受不了;他一看见自己,就感到一股纯艺术性的满足”。甚至在女学生来上课时,他也建议她站在镜子前练唱,而他与她并肩站着,欣赏着镜中的自己。镜子是曼斯菲尔德常用于形象塑造的一个道具,她善于用镜子来反映人内心深处的灵魂。对于雷金纳德——一个普通的家庭音乐教师来说,现实生活和他的理想是如此格格不入,“粗俗”的妻子、柴米油盐的生活有损于他的艺术家的风范,只有对着镜子他才能体会到“纯艺术性的满足”。他痛恨妻子每天早上叫醒他的方式,觉得她自己做家务让他丢人。他模仿贵族家庭的习惯,要求儿子叫他“父亲”而不是“爸爸”,甚至要求他每次见面都要握手——他无法踏踏实实地生活,总是漂浮在他所谓的艺术世界里,因此妻子无法与他心心相印,儿子觉得和父亲在一起不自在。事实上,镜子反映出的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幻象。他沉迷在自己的幻象里,而在现实生活中感到无比痛苦。
在曼斯菲尔德眼里,像雷金纳德这一类的丈夫非但不是家庭的庇护者,更谈不上是爱和责任的象征。斯坦利对自己对事业上的成功沾沾自喜,因此时刻要求全家人为他忙成一团。他爱妻子,但更需要妻子表现出对他的爱才放心,在妻子面前他是个索取爱的孩子,但同时也是个疯狂的占有者,他从没意识到他的妻子受不了他旺盛的性欲想逃离家庭,甚至在那个时刻恨他。宾舍听到妻子分娩时的呻吟极为不满,认为是被惯坏了,他不为妻子难产而担心,却为自己空着肚子去请医生为妻子接生而耿耿于怀。对于这些唯我独尊的丈夫们来说,他们的需求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已经丧失了诸如责任、爱心、风度等传统社会赋予他们的传统的男性角色内容,取而代之的是自私、固执和专横。他们在男权中心文化的浸染下,在社会性别制度的保障下,按他们的需求来塑造女人、操纵女人,从而主宰着整个家庭。
曼斯菲尔德的一生都在爱海中沉浮,唯一让她心痛永远的却是她的父亲。父亲的专制冷漠使她逃离了家庭,但对父爱的渴望使她一直想办法得到父亲的谅解。在她生命后期,她的父亲给了她一部分金钱上的资助,缓解了病中的她的经济压力,但她始终对他又爱又怕,家信中充满着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口吻。因此她笔下的父亲形象始终是矛盾的——精力充沛、开朗乐观、热爱家庭,但也非常专制粗暴、唯我独尊。《 小姑娘 》中主人公是多么爱父亲啊,为了给他做礼物而毁坏了他的演讲稿,然而父亲不顾她的解释用戒尺重重地打了她一顿。《 女主人的贴身女仆 》儿时失去了父母,和开理发店的祖父住在一起。祖父对她的“头发一直感到很得意”,经常在她头发上做漂亮的花样以供炫耀。她偷偷地把头发剪了,祖父大发雷霆,用火钳夹了她的手,手上留下终生的伤疤,而她心里也留下了终生的创伤,她对男人心存畏惧,以至于后来错过了自己的幸福。在《 已故上校的女儿 》中,姐妹俩终身照顾父亲,直到父亲死去,他的专横还影响着她们。她们还想着父亲的满面怒容,想象父亲对她们安葬他的方式不满。小说中的父亲已经下世了,但一想到他就足以使两姐妹战战兢兢地活着。可以说,她们太习惯这样的战战兢兢,以至于自由来临时她们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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