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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第三代诗的产生和语言特点
作者:陈艳霄 陈振南
三、拒绝象征和放弃警句
艺术的象征无疑构成了朦胧诗的核心。所谓象征,是“一个东西的含义大于其自身”(劳·坡林语)。这就是说,一个东西绝不意味着这个东西本身。象征主义冲破了现实主义复现事物的创作态度和手法,它擅长隐喻、暗示、穿透,使内外世界达成整一存在。比如,当你面对冬天荒凉的野外时,你不能只认为这是一种单纯的自然现象,它一定象征着某种心境:孤独、衰败、没有希望。这就建立起了精神世界与自然界的联系。以往的传统艺术尤其是现代主义视象征为基本的艺术方法,朦胧诗也是如此。“忧郁的船经过我的双眼/从马眼中我望到整个大海/一种危险吸引着我—我信/分开海浪,你会从海底一路走来……大海倾斜,海水进入贝壳的一刻/我不信。我浸满泪水的眼睛无人相信//就想倾斜的天空,你在走来/总是在向我走来/……再也没见过/没有大海之前的国土……”(多多《火光深处》)这首诗的基本象征体是“海水”。大海在诗人眼中,是危险的又充满诱惑的,是个体生命的开始又是摧毁个体生命的力量。这是一个有意味的世界,其主旨已经超出了语言之外。第三代诗人要回到语言,回到事物本身,就不能不以象征作为反叛的对象。“我,在白纸上/白纸—什么也没有/用三支蜡/一支画一条/画了三条线……大人说(他很大了):/红黄蓝/是三原色/三条直线/象征三条道路/—我听不懂/(讲些什么呵)/又照着自己的喜欢画了三只圆圈/我要画得最圆最圆”(车前子《 三原色 》)。这首诗反映的正是这种反抗心态。车前子在谈到他这首诗时,他说:“《 三原色 》这首诗,没什么说的,只要不认为是‘儿童诗’就行了。……有个朋友问我,‘三条直线’和‘三只圆圈’是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没有想到……”这段话表面看几乎无意义,但深入细辨,我们会发现它的分量。诗人在诗中关心的不是教诲和情态,而是无任何功利目的澄心凝神的审美活动。诗人以“我”稚拙的迷惑拒绝了所谓的深度象征。“我”只不过是画着自己喜欢的线条和圆圈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深层的内蕴,我们读这样单纯而唯美的诗,内心会有某种神奇的感觉。你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感到它纯粹、精微、飘逸,是一种尘世外物的圣洁。读这样的诗,我们应该忘掉诗所承担的“思想”,所隐含的象征。在他们笔下,“用海水表现海水,用沙漠表现沙漠”。第三代诗人正是用一种澄明无蔽的本真语言表现着生活,舍弃了象征。“有一匹马/从我的窗外经过/当时我正站在窗前/看着它紫红色的身子/从远处奔驰而来/我先是一惊/继而微微的笑了/这东西/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那温柔而又刚劲的节奏/哒哒哒的/过去了好久都还清楚地响着/当时正是傍晚/我窗外的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杨黎《 有一匹马 》)。这匹马有什么意义呢?习惯于从诗中寻找象征的读者可能会这样发问。这匹马没有它以外的意义,它自身就构成一种意义——诗的美感被简洁、清新地创造出来了。这匹神奇的马代表什么?它只代表它本身。它的颜色,它奔跑的速度,它发出的哒哒声,特别是它从窗前一闪而过的速度,都是“我好久没见过”的。美的突发性和易逝性宣告了它的价值。于是,这匹紫红的马,只是马,摆脱了诗人,在你的视野里奔跑起来。
长期以来,诗歌中有无警句或曰诗眼,成了决定诗人存遗的关键,当我们在某些诗篇中被几道强光洞彻肺腑时,就被它征服了,就再也难以冷静地考察它的整体结构、整体氛围了。“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上痛苦一晚”(舒婷《 神女峰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 回答 》),“我要接近天空/于是,山脉耸起/人说:我要生活/于是,洪水退去”(江河《 让我们一起奔腾吧 》)。这样的诗句应该承认是天才所为。这与我国传统诗歌中的卒章显志是明显相似的,所以,它主要追求的训诫,是神秘的启示,并不是为诗而诗。第三代诗主动放弃了警句——这一诗歌古老的地盘。他们放弃是为了更本质地确立自己。诗人只把诗纳入生命的领域内,他们关心的是诗歌的整体感。要么以它完全的样子呈现,要么不呈现。再没有比提取出几句诗来作为全诗主旨对诗歌的损害更大的了。诗歌有机性的生命往往难以用理念来概括。“片言立其要”到唐诗已被推倒极端,新诗是必择新路而后生的。“小时候,他问父亲/‘山那边是什么’/父亲说‘是山’/‘那边的那边呢’/‘山,还是山’/他不做声了,看着远处/山第一次使他这样疲倦/他想,这辈子是走不出这里的群山了/海是有的,但十分遥远/他只能活几十年/所以没等到他走到那里/就已经死在半路上/死在山中/他觉得应该带着老婆一起上路/老婆会给他生个儿子/到他死的时候/儿子就长大了/……/他不再想了/儿子也使他很疲倦/他只是遗憾/他的祖先没有像他一样想过/不然,见到大海的该是他了”(韩东《 山民 》)。韩东这首诗在高度浓缩、高度单纯中,蕴藏了诗人对稳如顽根的传统文化的批判。从艺术上讲,诗人没有用直抒胸臆的语言,表现他的思考和批判,而是用一种纯客观的叙述性口语,让题材本身来说话。这首哲理性很强的诗,却不见有什么“片言立其要”的警句,诗人所关心的是诗的整体结构。“吹吧,轻轻地吹过/这片秋日灿烂的枫林/还记得那废墟中光秃秃的圆柱吗/那些超越了自身存在的存在/阳光在残损的凹槽上磕磕绊绊/一旁,苔藓只是梦着永恒的绿/断垣上封起了蛛网,但在风中/颤动着,等待着谁渐近的足音//悄悄地,常青藤蔓上你的手指/指着,指着枫林染红了的天空/吹吧轻轻地吹过/这片秋日灿烂的枫林”(小龙《生日蛋糕》。在这首诗中,每一句都是很平淡的,但你却不能从整片诗中抽掉这平淡的一句,它们共同支撑着诗的空间。整首诗的氛围不是靠一句或几句升华而成,而是像珍珠一样天衣无缝。这里警句消失了,但智慧仍然存在,内涵也没有缩小。
四、些许遗憾
然而第三代诗也存在着一些严重缺点,如“莽汉主义”受到美国五六十年代“垮掉的一代”诗人的影响,语言运用与情绪宣泄的随意性,使这些作品的大多数难以进入诗艺的审美境界,因而存在的时间也很短暂。大多数作品过度偏重语言形式实验。北岛们所屹立的艺术高峰以及彩云般环绕的话语荣誉,让后来的登山者仰慕、追赶而又可望而不可即。现代艺术与所有行业最大的相似之处,就在于同样的主题走向和表现风格构成的艺术话语,谁先进入中心谁就占领了独一无二的高地,后来者的成就即使超过前人,也只能处于冷色的边缘,永远进入不了闪光的中心。为了抢占新高地构筑新的话语空间,第三代诗人因此揭竿而起,并循着北岛们之声,发起自己的冲击。
第三代诗人通过对北岛们单一诗歌秩序的颠覆和抽象诗歌语言的清洗,虽然为当代汉语诗歌的多元化和活性化奠定了基础,但同时也导致了1919年以来第二次凸现的诗歌人本主题的再次溃退。非理性、非崇高被推至反文化、反价值、反人的极端,整个诗歌的人本精神都被放逐了。本来,第三代诗在对现代诗的抽象意象和抽象主题进行否定时,一方面是要重新回到具体,另一方面又要完成对传统诗和现代诗精华要素的最高综合——成为超越式的崭新起点,从而重新回到具体。第三代诗却因无主题漫延,不仅没有完成主题的最高综合,就连已经到手的具体意象,也因缺乏主题的凝聚和辐射而黯然无光。第三代诗未能成为诗质要素历时演进的最高一环,只成了一个过渡性的环节。这些不得不说是一些遗憾。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陈艳霄,河北石油职业技术学院讲师;陈振南,河北廊坊卫生学院教师。
参考文献:
[1]《中国形象诗学》.王一川.上海三联书店,1998.
[2]《20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陈超.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
[3]《生命诗学论稿》.陈超.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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